“乱世出英豪，可若是能够安稳度过一生，谁又愿意做这乱世之中的英豪？”凤凰轻笑一声，伸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凉棚，挡住了凤凰林谷内耀眼的金光。
苏蓁也曾有过亲人，自然也能够理解凤凰此时的心情。
父母长辈就像是挡在死亡之海前的一道屏障，只要还在，不论多大的年纪，都可以对死亡无忧。
若是放在以前，凤凰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倒也可以无所担忧。
可人都是如此，一旦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哪怕是那么一丁点儿，都会勉力的抓住，生怕自己一松手了，便就此消失不见了。
凤凰是，苏蓁亦然。
然而，在三人看不见的方向，一只水做的云雀穿过云层飞进凤凰谷，撞在了凤凰谷外金灿灿的屏障上。
水雀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甚至对着结界造不成丝毫的伤害，弱小的，甚至不值得让凤凰谷中的族老看上哪怕一眼。
苏蓁与夜重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水雀的到来，自然，也错过了穆雪清最后的呼救。
然而这一错过，便是阴差阳错的永隔。
……
西北丘陵，枯立了一夜的穆雪清宛若化作了一尊巨大的雕像，直至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大梦方醒的动了动自己的脖颈。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亮起，他这一夜都盯着天际，却一直没等到苏蓁的回信。
僵直的脖颈酸的发痛，微微一动便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移动声，而四面八方扬起的风沙，似乎也注定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
穆雪清不再等了。
或许苏蓁是有什么急事，或许水雀是有什么意外，根本没有飞到苏蓁的面前。他不能一辈子靠着苏蓁，若是有朝一日，他再无依靠，也得学会自己拿主意才是。
一夜的晨露打湿了衣裳，穆雪清动了动宛若被冰封过的手，对晨起敲钟的将士说道：“传我号令，前方危险，即刻鸣金收兵！”
“鸣金收兵？”那将士也有些诧异穆雪清的话，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首领，我们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再鸣金收兵，委实有些可惜了。”
穆雪清自那一次斩杀腾蛇，救下众人的性命被奉为首领，一直都是极好说话的。
像今天这样强硬的决定什么事，还是第一次。
那兵士见穆雪清去意已决，虽说心中有不服，可毕竟穆雪清才是首领，他也没权利对穆雪清说什么不是？
无奈，此时也只好准备鸣金收兵。
然而，还没等士兵走到鸣钟前，西北方竟传来一阵的呼救声。
穆雪清下意识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足有数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向大营的方向跑过来，有老有小，看上去不像是军中之人，倒像是居住在西北丘陵腹地内的寻常人。
此时已经天亮，众人转为浅眠，听到这声音，一时间醒了不少人。
就连李素茹也起身，换上一身盔甲走了出来，同穆雪清并肩望着西北方向：“这是怎么回事？西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百姓？”
“想是本地的住户。”穆雪清见人已经醒了大半，点了几个骑兵高声道：“一队骑兵去将人护送过来，务必保护好每一个人！”
“是！”随即，一队数十个人的飞骑扬尘纵马而去，将西北方向的烟尘踩踏的更盛了。
不安渐渐填满了内心，若是说，晚间穆雪清还只是有三分的不安，此时便有七分的不安了。
这西北丘陵的每一处古怪，都在蚕食着他的神经，让他越来越多疑，越来越不自信。
片刻之后，一队骑兵将那些老少带了回来。一众人中有老有少，有妇孺亦有壮年男子，一问之下，竟果真是本地的住民。
这些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
穆雪清耐着性子问了好一阵，一边猜一边察言观色，这才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
据他们所说，这丘陵之中原本是有一个小城的，只是人数不多，占地也不多，说是一个小城也十分勉强，大小也不过村镇之大。
而城中，一直供奉着一株老树。
那老树已经存在多年了，他们世代生活在这儿，从族老的口中听闻，便知这古树存在，已经足有上百年之久。
在这么干旱少雨的地方，这株老树还能如此茁壮的生长着，为众人撒下一片阴凉，不可不称之为是一片神迹。
正因如此，城中人也皆将老树奉为神明世代供奉。
而城中一旦死了人，就会从老树上折下一根枝杈放在逝去之人的胸口上，停放在城外一日。第二天天亮，便会被风沙自动掩埋，再不寻遗骨。
神树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可不知是这老树本就有灵，还是受了人的香火，便修炼成了精怪。
一日，城中失火。老树沐浴在烈火之中，竟然摇身一变，化作了一条连体九头蛇。
九头蛇嗜杀成性，死人不够吃便吃活人。城中之人也想过要逃走，可是老树的树根似乎遍及整个西北丘陵。
不管跑出去多远，都能被这株树妖寻回，一口气吞入腹中。
渐渐地，似乎是习惯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城中的住民也不想着跑了，而是每日祈祷着，今日被树妖吞入腹中的不是自己。
越是用血肉供奉，那老树的邪气便越甚，渐渐已经有了妖邪之气。
而前段时间，一支足有数万人的军队，却深入城池之中，试图解救众人，再一次一把火烧了那老树化成的九头蛇……
他们一路逃到这儿来，死了很多人，掉队了很多人，最终只剩下这寥寥的十几个人寻到了穆雪清的队伍，寻求一线生机。
心中的不安，终于有了着落。
很多时候，人的不安并不是来自于明知前方自己必死，而是来自于，明知前方有难，却不知要经历怎样的劫难，不知自己该怎样化解。
在得知那九头蛇妖的存在后，穆雪清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悬在肚子里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他甚至不加思虑，一道道的命令便放了下来：“前方有大妖作祟，不是寻常的妖物，你等护送着这十几名民众，即刻离开西北丘陵，我进去看看。”
李素茹猛地伸手，抓住了穆雪清的手臂：“你都说了，西北腹地有大妖作祟，你还进去做什么？”
“大军进入城中，若是还有活着的人呢？若是他们在等援兵，却等不到人，又是何等绝望？”穆雪清摇摇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不由分说的走回营帐中，拿起放在床榻一旁的长剑悬在腰间，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李素茹好不犹豫的跟上他，随手抢了一名将士的马，策马跟上他：“我跟你一起进去。”
穆雪清望着这遍地的黄沙，本就心中烦闷。此时听李素茹一言，语气顿时有些不好：“你进去也只会给我添乱，快回去！”
“我父亲也在里面，父母亲人尚在受苦，我一个人，岂有躲避的道理？”李素茹牵着马缰架了一声，策马跟上去：“就算是你不带着我，我自己也要进去的。”
“李素茹！你别胡闹。”穆雪清伸手要拉她，却一手抓了个空：“你那一点儿拳脚功夫，在大妖面前根本不够看的，你进去做什么，送死么？”
“那你去做什么？你以为你进去了就能全身而退？这整只大军被你丢在丘陵之中，大漠风沙瞬息万变，他们怎么走出去？
就算是你能斩杀的了大妖，没有粮草辙重，他们能出来么？”李素茹诘问道。
穆雪清闻言，牵着马缰的双手瞬间一紧。
正如李素茹所说的，就算是他有能力杀了沙漠中的大妖，也未必真的能将人全都带出来。没有粮草辙重，没有清水，在这丘陵之中，天气就是最可怕的怪物。
不仅吃人不吐骨头，还是天然的坟墓，能够原地毁尸灭迹。
“首领，让我们也一起跟进去吧。我们既然来参了军，就没有怕死的。”
一名壮汉走上前来，对穆雪清施了一礼：“就算是要保住大部分将士，我们也愿意押送粮草这种，跟随首领进入沙漠腹地。”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声音四起，穆雪清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都开了口，每一个人都不曾怕死，都愿意与穆雪清一起进入沙漠腹地。
数万人的喊声在这丘陵之中，就像是声音凝成的长龙，青云直上着直捣九霄。
穆雪清跨坐在马上，望着这些枕戈待旦摇旗呐喊的将士们，不知如何心中竟蓦然涌起了一股热血，浇灌在这一片荒芜的土壤上。
他心头温热，眼角亦是似有水流漫过。可他却不敢抬头，只是抿着唇别过头去，听着这此起彼伏的高呼声阵阵传入耳廓。
半晌，直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穆雪清才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望向众人压了压手。
声音在这一瞬间消散，穆雪清朗声开口：“多谢大家，愿意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一去九死一生，我也不敢保证大家都能够全身而退。”
“军中家中有老人和幼子的，想要辞世离去的，我全不怪罪，将这些居民护送出丘陵的，也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