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望水君能够聆听我们的诉求,治理水患,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我们愿意年年祭祀给水君貌美的年轻女子,只求澧水太平,佑我一族!”
一族长老,最让人尊敬的人,想必是和蔼慈善的。
可穆雪清此时只觉得心凉,那些祭祀的悼词迎入耳中,他却只觉得恶心。
用一个人的性命成就全族人的安泰,听上去大义凛然,可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他们就是在杀人!
穆雪清心中想着,嘴上却没有说。这是澧水境内,并不是他的渭水,她也没办法多说。
……
窒息的感觉不知是从四肢百骸缓缓渗入,还是从五感之中入侵的。
白檀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是堕入了寒冰之中,身上的体温,也在这冰冷的河水之中渐渐退去。
她似是能感受到水的流动,速度缓慢,却像是能够一寸一寸的带走她全部的生命。
难受至极。
他就快要死了么?死在这冰冷的河水之中,为了所谓的一族生计,被溺毙在水中?
白檀不甘心,她想要大声呼救,可张开嘴只能看到一串上升的气泡。
五脏六腑被压的一阵阵痛,像是随时都会破裂。面对生老病死,人总是最为无力的。就像是这一刻,她就算是再不甘心,也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
多可悲。
就在这一刻,一个大力突然将她捞了起来,不甚温柔的摔在了长满青草的泥土上。
下一秒,身上捆绑着的绳子被切断了,绑的有些回不过血液的手臂和双腿渐渐有了知觉,紧接着是一阵劳累之后的胀痛。
发丝上和鼻翼间都在滴着水,她伸手抹了一把,却看到大片的红,是鲜血的颜色。
她已经死了?明明是淹死的为什么会流血?她原本还想着,都说淹死的人很不好看,她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化为厉鬼回到族落,吓一吓那些将她推下水的人。
没想到,原来淹死也是要流血的。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递来了一块帕子,直直的递到了他的眼前:“去水边洗一洗吧,你流血了。”
白檀诧异的抬起头,入眼便是穆雪清那张白玉无瑕的脸。
少年 额头饱满,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着,透出一点儿红。似是因为常年待在水宫之中不见太阳,它的整个皮肤都透出一种病态的白。
一眼看着,便给人一种再也挪不开眼的感觉。
族落中那么多的打渔好手,整日赤着胳膊游走在河上水间,就连皮肤都晒得黝黑。可白檀只一眼就觉得,面前这个少年,比她见过的所有少年都要好看的多。
就像是天上下凡的小神仙。
“你……你不是人?”白檀向后退了一步,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流鼻血。她手上拧着穆雪清方才递过来的帕子:“你不会是来勾魂索命的吧。”
澧水水君站在一侧,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在这场景,笑场委实有些不太礼貌。果不其然,白檀一眼瞪了过去,似是有些生气。
“我二人救了你,你还骂我二人不是人,这是哪儿的道理?要是早知道,就真让你溺死在这澧水之中算了。”澧水水君双手抱臂道。
女子及笄之后,便不可随意与男子说话了。
虽说在边陲的城镇之中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可她的身份特殊,有没有家人,自然没有人愿意理她。
此时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句,脸攒的红了一下:“我不是骂人的意思,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澧水水君乘胜追击的问道。
穆雪清哭笑不得,只好回头看了他一眼。澧水水君没办法,只好抬起双手做了个保证的姿势:“好好好,我不说了好吧。”
白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实在是有些羞赧,只好一边用手上的帕子堵住直流的鼻血。
她声音低的像是蚊子:“你二人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神仙,或是来勾我魂儿的鬼差呢,我不是要骂人的。”
“我二人确实不是凡人。”
穆雪清未免澧水水君再多说话,只好主动将白檀的话茬接过来。
“我是渭水水君,他是澧水水君。你靠水而生,应该知道的。”
白檀闻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听说过山有山君水有水君,可还从来没有真的亲眼见过呢。
而今这亲眼一见,才发现这二位水君果然是神话故事之中所说的,丰神俊朗面冠如玉。
光是这张好看的脸,就一定不会是坏人!
白檀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脸上还有干涸的没有擦干的血渍。
她想去水边将帕子打湿擦一擦脸,可不知怎么的,原来靠水而生靠水而活的姑娘,在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竟然开始有些惧怕水了。
白檀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水面,半晌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
穆雪清见之,叹了一口气,从她的手中将帕子抽出来到水边打湿,再递还给她。
“我师傅曾说过,若是入水过深猛地上浮,便会有七窍流血的症状。还好,你并不严重,只要稍加休息便可以了。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穆雪清问道。
白檀连忙擦着脸上的血污,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现在,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自然是活着。”穆雪清道。
就像是劫后余生,白檀仰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幕。
今日阴天,天上飘的全都是乌云,想必一会儿还是要下大雨的。而一旦下雨,澧水的水位就还会上涨,一步步的侵蚀着她的家园。
不,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家园了。她向往一个温暖的家,而她的家,已经不要她了。
白檀抹了抹脸,好一阵才有了足够站起来的劲儿。她刚站起身,却扑通一声跪在二人的面前:“族长诚不欺我,原来祭祀是真的有用的。白檀无礼,能否请两位水君救我家园?”
澧水水君笑了一声,双手抱臂道。
“你这小丫头好没道理,自己都说了无礼,为什么还要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这下是真的无礼了。”
澧水水君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白檀被说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穆雪清连忙将人拉起来。
“我说这些你或许不能明白,但天灾并不是水君能够改变的了的。这件事情,就算是我二人,也无能为力。”穆雪清说道。
白檀的思想很是跳脱:“那我就白死了?”
澧水水君喜欢聪明人,最不喜欢蠢人,眼前这女子就够蠢的。
一遍一遍的说着囫囵话,旁人说什么她都不听,也听不懂,就像是故意要将他们这两个发愁的人气出心梗来似的。
也不知道穆雪清哪儿来的圣父性格,连这样的蠢女人都要救。
还不如淹死了一个,即省粮食,也为民除害了。
穆雪清一看澧水水君的眼神,就知道他心中一定在腹诽着什么话,连忙打了个圆场:“你只是淹了一下水,并没有死,也不会伤身。水君不收祭祀,更不要你的性命,你走吧。”
这一句“你走吧”倒是把白檀给说蒙了。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看了看穆雪清,又看了看澧水水君:“你们叫我去哪儿?我是被祭祀来给水君的,我还能去哪儿?”
澧水水君心想,智商真是好东西,他真希望眼前这个姑娘也能长一些。
长一些也就够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脑子发育了这么多年,就发育出了一颗杏仁?
不用她祭水君用谁?真是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
绕是穆雪清的好脾气,也有些遭不住了。他勉强维持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你可以回你来的地方,也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既然你性命无碍,我二人就先走了。”
澧水水君早就想走了,闻言头也不回的向澧水之中走去。
穆雪清也要回渭水,然而还未迈步,一只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摇了摇:“我无处可去了,你们去哪儿,可否将我带上?”
还真是一块牛皮糖,碰瓷碰到二人身上了。
澧水水君摊了摊手,一副“你别看着我,我早就说了,将人丢下咱们就走,你还非要留下来看看她会不会醒过来”的模样。
实际上,就是幸灾乐祸。
穆雪清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那你便回家,回你来的地方。”
“我没有家,从他们将我丢下澧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家了。”白檀不知怎么想的,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抱住了穆雪清的一条腿。
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这两个人就消失不见了似的。
她声音带了点儿委屈:“我没有父母,是族人们养大的。因为最近澧水的水位总是上涨,他们想祭祀河神,所以便将我绑了。我没有亲人,没人替我说话。”
“现在,事情闹成了这副模样,我还能去哪儿呢?我早就已经没有家了。”白檀说道。
穆雪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是感怀这姑娘的出身,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站在水面上的澧水水君。
澧水水君脸色一变,看了看穆雪清,看了一眼白檀,又看向穆雪清。
他目光之中满是恐惧,连向后退了一步,手上的扇子展开挡在胸前:“你别看我啊,我不收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