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灾面前,人脆弱的像是蝼蚁,往往还未来得及挣扎哀嚎,就已经被吞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既然将水引向下游的办法已经行不通,那就只能另寻他法。
穆雪清缄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两位水君在职的年龄远胜过他,尚且没有丝毫办法,他又能如何呢?
对于凡人来说,六年时间,足够对一个人从热恋到厌倦。
可对于神仙来说,六年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或许只不过是上神闭一次关,打一个坐,闭一闭眼的时间。
而很多时候,生命也就是这般脆弱。
二人从湘水出来的时候,眼见天色已晚,天幕上已经挂上了点点繁星。残月一勾悬在柳梢,蒙着朦胧的月晕。想必明日,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穆雪清看着那勾残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你也不用这么悲观,我们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在其位司其职,当务之急,是向回去安定住两岸的子民吧。”澧水水君说道。
穆雪清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原本二人还打算来湘水水君这儿说道说道,再仰仗着湘水水君与启明城主的面子,到郢川水君与洞庭水君处请求开闸放水。
却没想到,不仅没能得偿所愿,还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夜间和风舒畅,他们这些做神仙的,白日时总还是要避着一些凡人的耳目,以免吓坏了那些鹌鹑一般胆小的凡人。
也就只有在夜晚,可以随便走一走,任性施为了。
二人一道走在湘水畔,望着茂林修竹,满心忧思。
“百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水患。人间三百城大半受灾,哀鸿遍野,苦不堪言。至今想起来,心中仍有余悸啊。”澧水水君叹了一声说道。
穆雪清成仙的年头尚早,尚且不知道这三界之间的密辛,而今听到,便好奇的询问了一句:“那一次大灾如何?可安然的度过了?”
澧水水君点头:“水患之后,淹死的人无处掩埋,泰半便抛之于水域之中,最终酿成了瘟疫。人若是没有水,活不过七日便会死,百姓近乎绝望。”
“不过好在女娲娘娘悲悯世人,从域外仙境摘来了仙草,投入水中解救世人,这才留下了生命的火种得以延续,不至于彻底灭亡。”
澧水水君摇了摇头,一副自嘲的模样,却又欲言又止。
穆雪清如何不知道他想说的话是什么?身为神仙,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地仙,在凡人的眼中也是无限风光。可若是真的赶上了这天灾,就算是女娲娘娘,也会无能为力。
谁说人定胜天?在天道的面前,人类的生命,也不过是卑微的蝼蚁罢了。
二人一路散着步走回自己的封地,澧水远在渭水之前,二人赶至澧水之时,正赶上天光熹微。
往常万籁俱寂的清晨,这一日却格外喧嚣。
澧水之畔还凝着深深地晨雾,天色微有些薄寒。离的老远,便见有数百民众围在澧水边,高声说这些什么。
穆雪清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却见那群人停在了澧水之畔。这才与澧水水君对视了一眼,一起向众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人群之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手中执着一根漆黑发亮的黑木杖,木杖上系着一根布条,正垂到手握的位置。
老者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滚滚东流的澧水,声如洪钟。
“我等居民,世世代代都依傍着澧水生存,而今上天降灾,澧水涨势迅猛,眼看便要淹了村庄与城镇,乃是水君降怒。今日我等子民,祭祀水君,以求太平!”
“祭祀水君,以求太平!祭祀水君!以求太平!”山呼声不绝于耳。
穆雪清与澧水水君凭空踩在水面上,隐匿着身形不叫这些凡人发现。
“收成不好,便想着祭祀神明,以求心安。若是真的神明,又岂会在意他们拿点儿东西。”澧水水君甩袖便要走。
穆雪清一把拉住他:“等等,你看,他们好像是绑了个姑娘。”
澧水水君定睛一看,还真是,一个姑娘跪在人前,口中堵着纱布,身子被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如此一看,想必这就是被祭祀之物了。
近些年来,女娲娘娘曾几次现仙身至人间,严禁世人对地仙生祭。
就连猪狗牛羊等牲畜都明令禁止,更别说这活生生的人了。一个妙龄少女,被困成一个粽子,等待被推下水去淹死,这又是怎样的恐惧?
穆雪清太懂得这样的感觉了。
他想也不想,就想抬步上前。澧水水君早就知道他要动手,一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压在了自己的身边:“别着急,看看再说。”
“那小姑娘一会儿可就要被推下水祭你了,你不会真的缺个床,伴,看那姑娘模样俊俏,便想收了吧。”穆雪清情急之下,说话未免带了些情绪。
澧水水君看着他那张因为焦急而微微有些胀红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打算怎么救人?”澧水水君问。
穆雪清避开他那玩味的目光,声音有些冰冷:“自然是现身说不要这姑娘的性命,他们见了水君,自然便不会再拿活人的性命生祭了。”
他的脸色有些冰冷,看上去像是在和澧水水君怄气似的。
澧水水君平日里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很多时候甚至会有些性格怪异。可他偏偏喜欢穆雪清的性子,中正不阿,有板有眼。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呢?
正因如此,对于穆雪清的无礼,澧水水君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们求你,送上美貌的女眷,是希望你能够收敛水患,予他们好处。这个女子是送来祭祀你的,若是你不收,日后每一次出事,他们都会拿着女子的性命来要挟你。”
澧水水君揣着手,大有些长篇大论下去的架势:“你且说,你帮的了她这一次,还能每一次都为了她现身么?你是神仙,这不合规矩。”
穆雪清皱了皱眉,澧水水君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再者说,这一次的水患,别说你我,就连湘水水君都没办法,女娲娘娘和伏羲大帝都避而不见,你就算是现身了,能有什么用?等着他们说你背信弃义么?
水患不比旁的灾祸,水是万物之源,能带来生命,更能带来无尽的灾难。水患过去,若是还有别的祸患。瘟疫,旱灾,泥石流,你还能什么都管么?”
澧水水君将穆雪清拉了回来,笑道:“你自然不能,我们水君,本就是神仙之中人微言轻的那一类,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能避则避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那个姑娘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淹死?就算是你不打算收下,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穆雪清急切道。
澧水水君摊手:“收?自然是不收的。我又不是郢川,对这些美丽姬妾和少年不感兴趣。”
“那你打算……”穆雪清问询道。
“等他们走了,将那姑娘托起来,放到对岸便是了。想必经历了这么一遭,这姑娘也该看开了,不会对这些所谓的族人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了。”
澧水水君打了个哈欠:“很多时候,经历一些苦难,未必就是坏事。苦难望望也能够让人成长。”
“好了,折腾了一宿,也该早些回去休息了。记住一句话,不在你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便不要出手。”
澧水水君微微眯了眯眼,望着站在岸上那些准备叩拜的人:“人心,未必是你想象中那么善良的。真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谁都不会吝啬多咬一口旁人。”
若说少年时期经历过的磨难,穆雪清敢说自己不服任何人。
可抚养他长大的苏蓁和夜重华却也总是告诉她,人心大多数都是向善的。
杞人忧天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总不能因为害怕伤害,就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吧。
案上,一群村民已经开始动作,将那姑娘推入水中。
“唔……”姑娘挣扎了两下,突然将口中的布巾吐了出来,高声喊道:“我不想死!不想去侍奉水君!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她不住的挣扎,却没有什么用处。
越是挣扎,她下沉的便越快,眼看那河水便要灌入口中。
案上的一群人全无恻隐之心,只是默默的看着。老者沉默片刻,还是道:“牺牲你一个人,能换来全族的安稳,难道不值得么?族人抚养你长大,就将你抚养的这般自私?”
“我感念你们的抚养之恩,可这不是你们能够替我决定生死的理由!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淹没在河水之中再也不见。
岸上的一众村民眼睁睁的望着,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那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个没有用处的草芥。
人命如草芥啊。
“万望水君能够聆听我们的诉求,治理水患,给我们留条活路吧,我们愿意年年祭祀给水君貌美的年轻女子,只求澧水太平,佑我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