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生气起来，就喜欢蹲着。此时气得不行，直接往树根儿下一蹲，活像是个守株待兔的大棒槌：“我要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把火烧了落月，也比这来的痛快！”
苏蓁勉强憋着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将嘴唇都咬出了一小块儿白印儿来。
见棒槌没有起身的意思，片刻，她还是认命的将棒槌拎了起来：“现在委屈这些，也没什么用不是？”
“还不是你？非要将我带来，我当年怎么就没一把火少了你的冥府？”凤凰气道。
夜重华倒茶的手顿了顿，看了二人一眼，默默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苏蓁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认命似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冥府之下除了黑石就是忘川，能烧的就那么一片彼岸花海，你要是喜欢，随你烧？”
她这话，无端说出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凤凰还以为苏蓁挤兑了他这么多年，终于良心发现了，他这一开心，眉间的火印都亮了三分。刚要开口，苏蓁却先他一步煞了风景。
“不过嘛，我记得你挺喜欢那片彼岸花海的，还光屁股的时候总喜欢在那里头打滚儿，我倒是不心疼，你到时候后悔了，可别再来找我哭。”苏蓁很煞风景的开口。
凤凰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狠狠地剜了苏蓁一眼。
他就不应该对这个女人抱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他就知道，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幼时发生的事情，他倒也不是全然不记得了。小的时候，他的心智还不健全，便下意识的依赖身边觉得让他安全的人。
苏蓁是这幽深冥府之中唯一一个能和她做伴儿的人，他自然会觉得亲近。
当时，他总喜欢在那彼岸花海之中打滚儿，也是因为在他的眼睛中，彼岸花海的颜色与苏蓁的衣裙同色，他便不由自主的觉得亲近。
却不想万年之后，竟被苏蓁拿这茬来笑话他！
凤凰就算是长了三张嘴也是说不过苏蓁的，他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就只能生闷气，最后愁的掉毛。
夜重华实在是看不下去苏蓁小人得志的那副神情了，只好打了个圆场。
“远水解不了近火，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将水引入四方水域。至于剩下的事情，只能日后再想了。只希望，这些流域中的水真的汇入四方水域之后，不会引发海啸吧。”
天上的神仙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水深火，热之中的凡人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了。
女娲娘娘不忍凡人遭难，最终还是决定，将多余的水引入四方水域之中。
正如夜重华之前所猜测的，下游的水神虽有异议之声，可最终还是不敢反抗尊神的威严，沉默了下去。
苏蓁与夜重华想也不想，第一时间便去了渭水。
凡世河道有宽有窄，宽的便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什么好担忧的。而窄的，就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若是幸运，只是多花些时间而已，这千军万马迟早有通过独木桥的一天。
可若是不幸运，这独木桥被摧垮了，那便不是百十条性命的问题了。
而不巧的是，穆雪清所在的渭水，便是河道偏窄的水域。
苏蓁坐在云头上愁眉不展：“你说，穆雪清是不是天生与天道犯冲？幼年时家道中落，刚刚成年失去亲妹，将要成仙丢了性命，刚做了水君又遭此大劫。”
苏蓁叼着一根儿狗尾巴草，与夜重华背靠背坐着，念叨道：“我甚至都有点儿心疼他了。”
她只是一句无心的话，可夜重华听在耳中，却有若惊雷。
确实，穆雪清这一生，也实在是太过坎坷了些。对于旁人来说，短暂的苦难过后，或许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对于穆雪清来说，每一次暂时的安稳之后，便是更大的惊涛骇浪。
这只是个巧合么？亦或是说，苏蓁一语成谶？
夜重华来不及细想，只是匆匆的笑了一声，安慰苏蓁道：“不用担心，你这不是巴巴的赶过去帮忙了么？渭水畔人口本就不多，保下这些人性命的本事，你我还是有的。”
以往夜重华对穆雪清都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他到底是君子，遇上了这等事，就算是不帮忙，也不会落井下石。
可今日，倒是难得的愿意出手相助了。
苏蓁深觉疑惑，一转身扣住了夜重华的肩膀，将下巴搭在他的颈窝处：“你往常都不愿意掺和这些事情的，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了。”
夜重华一阵缄默，片刻后，他目光认真，一本正经的望着苏蓁的眼睛。
“我不想帮他，但我想帮你。”
苏蓁最受不了夜重华这样的目光，就像是个仰望星空的孩童，明明心中充满了渴望，最终却只能默默地咽下去，然后吐出两个字“真美”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顾什么矜持，什么礼法了，直接双手捧住夜重华的脸，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管他明日天会不会塌，先过好了今天再说！
……
渭水水宫中，白檀一个人拎着一把剪子，将几株观赏用的珊瑚全都修剪成了远行的蘑菇头。远远看去，好像是一个个灭了火的红色灯罩。
穆雪清在水中救了几个人之后，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险些被气得抽了过去，他抹了一把光秃秃的珊瑚，大声吼道。
“白檀！这些珊瑚是怎么搞的！你给我解释清楚！”
那些山湖可都是隔壁的一处水君送来的，他颇为喜欢，一直都放在花盆之中好好的养着，碰坏了一点儿都要心疼好一阵。
谁想到，却被那死丫头全都建成了蘑菇头！
白檀听到了这一声喊，脸上受伤还全都是泥，便急慌慌的跑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便笑道：“啊，你这珊瑚枝枝叉叉生的也太难看了，我便向凡世花匠那般，帮你修剪的规整了一些，现在好看不少了吧，我的手艺是不是不错？”
穆雪清一口气噎在喉咙处，差点儿没喘上来。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自己没形象的破口大骂全都咽了下去，指了指她手上的泥：“你这又是在干什么，你最好现在给我解释清楚。”
白檀这下也看出穆雪清是不高兴了。
她自从来了水宫，就一直勤奋的干活，将整个水宫打扫的一尘不染，生怕穆雪清一个不顺心将自己赶出去。
怎么，自己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叫他讨厌了么？
白檀心中想着，却又不敢不回答穆雪清的话，说话之间便带上了几分嗫嚅。
“我在后院看到阴凉处存了几坛子酒，那酒浑浊不堪，想必是不能喝了。我就全都倒了，打算酿些新的……”
白檀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看穆雪清的脸色，不敢多说话了。
若不是水下压强大，穆雪清早就被气炸肺了。
他深呼吸了好一阵，这才勉强给自己扯出了一抹笑：“我问你手上的这些泥是怎么回事。”
“哦，新酒不能没有泥封口啊，我看院子后面放着两袋子土，细腻的很，便和了水打算一会儿做泥封。”白檀说道。
穆雪清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瞪着眼睛：“那是我从邙山山君哪儿拿来的窑土！打算烧了瓷器拿去送给师尊的！”
若是早知道这女人这么能作妖，穆雪清当初就应该直接溺死她，免除了日后的祸患！
白檀被他吼了这么一遭，缩了缩脖子，片刻之后，眼睛突然红了。
穆雪清：“……”
他最宝贝的珊瑚被修剪成了蘑菇灯罩，打算过些时日给苏蓁夫妇送去的陈酒被倒了个干净，准备烧瓷器的窑土，也被和了水，他还没哭呢，这死丫头哭什么？
似是因为幼时对幼妹的亏欠，穆雪清最看不得女孩子哭。此时见白檀落泪，顿时慌了神。
他吓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向上前安慰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尴尬的张了张嘴：“你哭什么……别哭了，我又不是怪你。”
“你就是怪我。”白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瞪他。
穆雪清被瞪得莫名其妙。
“都说你们神仙最是大度，最是善良，我怎么就没瞧见呢？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便想帮你多做些事情，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干活了，就算是做不好，我也可以学。”
白檀抓过穆雪清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之后，又揩了揩鼻涕，一把丢到了一旁。
“你若是对我哪里不满意，你好好说，我可以改的，你凶我做什么！”
穆雪清一头雾水，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怎么就凶她了？这女人究竟讲不讲道理？
白檀双臂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你说，你是不是后悔救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想重新把我丢进水了，溺死算了？”
穆雪清想安慰他的，奈何方才，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君子不说谎话，他咧了咧嘴，只能闭口不言。
而白檀见之，哭的更凶了：“我就说，你一定是在心中想要溺死我了！你们救了我还不负责，还不如直接将我溺死算了。我有人生没人养人又笨！反正你们也都讨厌我！”
“我没有……”穆雪清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