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这倒打一耙,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显然,白檀已经将这项技能熟练掌握的炉火纯青。
苏蓁与夜重华来到渭水水宫的时候,看到的恰巧是这样一幕。
一个女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哇哇哭的好大声,眼泪却不见挤出几滴。而穆雪清拎着手帕,一脸不知所措的在一旁安慰着,理不屈词却穷。
好不委屈。
穆雪清并非巧言善辩的类型,对于女孩子更是如此,不用旁人说,他这副模样一见便知。
苏蓁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对穆雪清神秘兮兮的挤了挤眼睛:“我来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
“苏姑娘,夜前辈。”穆雪清连忙揖了一揖,苦笑道:“苏姑娘真是说笑了,若是早知道二位前辈要来,雪清理应前去借您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受过苦的孩子也总是会说话。
苏蓁惯爱他嘴甜,看那姑娘一手的泥水,便也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没等她开口,穆雪清连忙将已经不哭了的白檀拉起来,连哄带骗的将她弄了出去。
他刚拿起茶壶,要去给二人煮茶,苏蓁便压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这一次我二人不是来逛逛,而是真有要事要说。”
或许是因为苏蓁的脸色太过凝重,穆雪清也跟着紧张起来。
治水之事并非小事,动辄便是数条人命,穆雪清自然不敢懈怠,恨不得将苏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到心间。
“渭水的水道不算宽广,上游的水放下来,多少回营销到渭水周围的住民。作为水君,还是得要多做打算。你上任不久,我二人便索性过来帮帮你。”苏蓁说道。
穆雪清一边紧张的搓着手,一边道。
“而今时逢大灾,二位前辈都是有大能之人,若是留在我这小小渭水,实在是有些屈才了。这件事,雪清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二位前辈若是还有事要做,便不用留下帮我了。”
苏蓁拍了拍他的肩头。
“这是说什么话。”
她与夜重华二人原本便是自由散人,别说在这个世界了,就算是回到二人应在的世界,也没有人敢责难二人在其位不谋其职。
一前一后两位阎君,司其职?什么职责?将凡人的魂儿都勾到冥府下酒么?
更何况,二人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不能大范围的影响历史的进程。
留在渭水帮助穆雪清,一来降低了危险,而来又能帮助穆雪清,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三人相识,也足有几十年了,不需要为了这等小事让来让去。穆雪清只劝了一次,见苏蓁已有自己的思量,便未再开口了。
凡世流传着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普通的农民宰杀一只耕牛,要受断足之刑,皇室子弟整日饮酒作乐,牛羊肉不断,却也没见哪个自断手足谢罪的。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轻的和清的上升为天,浊的和重的下降为地开始,生命就开始有了明确的等阶划分。神仙高高在上,而凡人只能生活在污浊的人间。
正因如此,神仙一般不会在凡人的面前表露神迹。
苏蓁没有那么多的说道,她平时就顶着自己的这张真脸到处乱晃,也从未想着遮掩。
不过这治水并非凡人三两个奔走相告便能解决的事情,苏蓁思索了好一阵,还是觉得,让穆雪清这个水君托梦示警比较来得奏效。
经常出海的人,很少有没有接受过穆雪清帮助的,穆雪清的梦境刚一散出去,便有很多的居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向远水的方向暂避。
可更多的人,却依旧是不相信梦境中所说呈现出来的事情的。
“快走吧,水君托梦,说最近要有水患降世,让我们向离开镇子,找些高处躲一躲暂避。”
“水君不就是水中的神明么?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水患都治理不了,又何谈水君之名?”
“就是就是,再者说了,我这半辈子的家当都存在这镇子里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就算是水患真的来了,我死也要死在家里!”
众人三言两语的相互反驳着,说的那些本已经心动离开的人也开始动摇了。
准备离开的人本就不多,又被这些不愿离去的人说了几句,更是都不想走了。
故土难离,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的固有概念。一辈子的辛勤奋斗,才攒下了两间房子的家业。若是被一朝水患给夺走了,又怎会不心疼。
白檀坐在一旁,看这三人欲言又止。
穆雪清看了她好几眼,最终还是开口:“你若是想说什么,便但说无妨。”
白檀闻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你真的让我说?”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她,白檀箭在弦上,心中本就藏不住事儿的姑娘直接将想说的话全都漏了出来。
“要是我说,托梦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觉得你这个水君缺了供奉,转日便会给你送来猪狗鸡鸭,还有祭祀的童男童女。”
白檀模样不甚在意的翻了个白眼儿:“而送来给你的童男童女,想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也是这样,被人强行绑去祭祀澧水水君的么?
穆雪清不敢再想,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些,问道:“既然你说这办法不管用,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听了这么几句,就连苏蓁和穆雪清都开始侧目,看向白檀了。
二人原本以为,这姑娘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可此时再见,却不敢这么认为了。
真正入世的人,才会更懂得世人的想法。就如白檀,只是听了三人的谈话,不曾知道结果,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了。
夜重华和苏蓁的玲珑心窍大多数时候都是算无遗漏的,可到底还有小部分是二人算不到的。
就像是今日,二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君,不曾入世,自然也不知道凡人心中想的是什么。
而白檀,却恰好一语道破天机。
她双臂抱着膝盖,坐的乖巧:“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你对他们说再多的大道理,没有经历过切肤之痛,也是不能够理解的。”
“就算是你显露神迹,在众人面前现身说法,她们也只会怪罪你的无能,是不会听你的好言相劝的。”白檀道:“这件事,根本没有办法。”
穆雪清到底是少年人,还坚信着老人家所说的有志者事竟成的那一套说辞。
此时见白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连忙岔开了话题:“没有办法,也可以尽快想办法。渭水周边三城的居民,我也不能看着他们受难不是?”
“你只能看着他们受。”白檀这一次,却语气极为强硬,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等他们真的看到了水患,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朝不保夕的时候,不消你说,他们自己便离开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施展拳脚就怎么施展拳脚。
现在,你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会相信你一个字,还会责怪你的无能。”
白檀一口气说道。
穆雪清还要开口反驳,苏蓁却赶在二人之间插了一句:“说的有道理。”
白檀受了夸奖,脸上都蒙上了笑意,用肩膀撞了一下穆雪清,似是邀功似的抬了抬下巴。
苏蓁一直将二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桌子底下却掩人耳目的玩儿着夜重华的手指,脸上却是一副正经模样。
这姑娘颇有几分小聪明,也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只是不大愿意相信人罢了。
苏蓁甚至猜测,她方才的哭,都是为了让穆雪清心软留下她,而不要将她一个女子丢在这乱世之中自己生活。
苏蓁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爱耍小聪明的。
那种一眼便能叫人看出来的小聪明,往往最叫人不喜。而相比之下,她甚至更喜欢穆雪沁那样直爽率真的性格。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从来不遮遮掩掩,倒是直爽的叫人喜欢。
托梦的事宜不奏效,穆雪清也只好想办法,在地面之下拓宽河道,确保上游的水能在最大程度上流往下游,而不会给渭水之畔的住民带来危险。
夜重华留下帮忙,苏蓁连夜赶往了与上游水域接壤的位置瞧了瞧。
两方水域,正好呈一个倒锥形。
上游水域宽广辽阔,水量丰盈。而渭水却河道极窄,蜿蜒向远处铺排了好远。看一眼便知晓,上游的水倾下来,免不得要破坏两侧的村庄和城镇。
人最可怕的,并不是时常处在危险之中。而往往是,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却还不自知。
苏蓁仔细丈量了一下水道的宽度和上游水域接壤的宽度,转而回了渭水。穆雪清二人早就在等着她了,见她一归,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还有办法么?”
“拓宽河道并不是好办法,水量实在是太大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想要拓宽水道容纳下所有的水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苏蓁说到。
穆雪清闻言,更是急得团团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我还得重新想个办法才是。我在这儿做了六年的水君,一直看着他们,我断然不能让他们在水患之中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