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抖着袖子在火上烤了烤,将沾了雨水的衣袖烤的半干,淡淡的袖间香便透了出来。
小女孩儿惊讶的望着苏蓁,一脸的惊奇:“这个姐姐的身上好香啊!”
“沁儿过来。”孩子连忙将小女孩儿拉倒自己的身边坐着,不让她再开口说话。看身量,他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此时却俨然有点儿小大人的模样了。
苏蓁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想要翻手变些吃的出来给他们。
可不知为何,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以后,似乎所有的法力都就此失灵了,苏蓁试了两次都不得其法。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夜重华的声音,他并没有开口,而是传音过来的:“法力并不是在这个世界无效,只是不能改变历史该流转的方向。你帮不了他,我也不能。”
所以,就只能想当初的女娲娘娘一般,亲眼看着这个世界渐渐变的满目疮痍却又无能为力么?
苏蓁的指尖有些颤抖,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片刻,还是收回了手,默默地坐了回去。
她与落月,本就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人啊。他们这一行回来,就是为了彻底铲除落月,她又怎么会起了想要帮助他的心思呢?
苏蓁看着自己的掌心,最终却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清儿,你过来。”就在苏蓁自责不已的时候,躺在稻草上不但咳嗽的老婆婆却开了口,吃力的撑起身子来向孩子招了招手。
苏蓁皱着眉头,便见那孩子连忙走了过去吃力的扶起了老人:“婆婆,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日后再说,清儿永远陪着您呢。”
“不,我今日一定得说了,再耽搁下去,便真的来不及了。”
老婆婆挣扎着扣住了孩子的手,又拉过了那小女孩儿:“你们的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从未做过亏心事,我们穆家也不该如此。你和沁儿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你们的父亲洗清冤屈啊!”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懂什么洗清冤屈?大人总是想要将自己的思想强行加到孩子的身上,甚至不知道孩子是否愿意接受。
苏蓁看着那孩子,缓缓地别开了眼睛。
“我们穆家,世代书香,尽忠职守,天子不仁,遭灾于此,甚至引得天下人的唾弃,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清儿,沁儿,我眼看是不活了,不能看着你们为父亲母亲报仇了。我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你们两个,现在便发个誓言给我,说你们一定会给你们的父亲洗清冤屈!”
孩子眼圈儿有一次的红了红,吃力的扶着老人的身子直摇头:“婆婆,我一定会给父亲报仇的,您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您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想必是人之将死,心中的执念便会被无限放大。那老人双目凸起,死死地扣住孩子的手腕儿,尖利的指甲甚至将少年的手腕儿划破了。
那少年也不躲闪,只是一味地哭着,不过片刻泪水便糊了满脸。
小女孩儿也抓着婆婆的手,哇哇大哭着。可老人却丝毫没在意两个孩子的哭声,依旧瞪着眼睛,狰狞的道:“你们两个!给我发誓!”
两个孩子拗不过她,只好肩并着肩跪下来,伸出右手并着三根手指指向天上:“我穆雪清发誓,今生今世一定报爹爹的大仇,否则不得好死!”
那婆婆瞪着眼睛,神情都有些狰狞的望着少年:“你说,若是大仇不报,我便不得好死!”
人立身之本百善孝为先,就算是发誓,也不能拿长辈的生死立誓啊。男孩儿哭着摇头:“婆婆,您放心,我一定会报父亲的仇的!我一定会!”
“你发誓!”依旧是狰狞的声音。
小女孩儿哇哇大哭,破庙外是泼天的风雨,电闪雷鸣之声不断。
苏蓁望着这一对孩子,甚至替他们感觉到绝望。这样的逼迫,又有几个人还能保持纯真的本心走下去啊。
孩子就算是再有主意,却依旧是拗不过长辈的。小男孩儿最终还是哭着发了誓。小女孩儿和哥哥有模有样的学了下来,甚至还不懂得不得好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人总是自私的,不管是父母,还是孩子。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将死之人也是如此。明明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她倒是解脱了,孟婆汤饮下,奈何桥尽头的轮回台一跳,转世便可重新做人。
可活着的人呢?却要在永生之年永远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又有谁能够怜惜他们?
“我穆雪清发誓,此生此世,一定会报父亲冤死的大仇,若违此誓,婆婆将不得好死,永堕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我穆雪沁发誓,此生此世,一定会报父亲冤死的大仇,若违此誓,婆婆将不得好死,永堕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在这一日起,这个誓言,将会捆绑着两个孩子的一生。
苏蓁与夜重华不管在哪儿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人物,也只有在这一家三口的面前,会变得这么没有存在感了。
原来,落月的凡世身真的叫穆雪清啊。
方才从三人的只言片语之中,苏蓁已经听出了些许苗头,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论如何,明天去镇子里面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吧,我总觉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苏蓁给夜重华传音道。
破庙也只能挡挡风雨,穹顶上的砖瓦早已开裂,雨水顺着缝隙落下来,可谓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夜重华坐在火堆旁一点点的填着枯枝,外袍则脱了下来,给苏浙披在身上:“你说的是。”
风雨无情,不会怜悯世人的痛苦,自然也不会听到穆雪清心中的祈求。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突遭变故家破人亡,原本还应该承欢于父母膝下的孩子却不得不被迫撑起了家庭的重担,照顾重病的婆婆和年纪还小的妹妹。
在这乱世,想要活着,又谈何容易啊。
破庙里燃着枯枝,倒也并不是很冷。苏蓁伏在夜重华的膝盖上昏昏沉沉的浅眠着,夜重华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背对着风口给她挡住了大部分外面吹进来的风。
苏蓁感觉得到夜重华的手指拈着她的一缕发丝打着旋儿,便微微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便见那婆婆早已经睡了,而穆雪清正抱着他的小妹妹轻轻拍着哄睡。似是感受到苏蓁的目光,抬起眼来同她对视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我小的时候,我哥哥也经常这么哄我睡觉。我是老来女,家里一直娇养着,父亲偏爱我一些,便对我兄长严厉一些。”
苏蓁看着穆雪沁的小脸儿,唇角却弯出了一抹笑:“我小时候闯了祸,怕挨爹爹的打,就跑去找我哥哥给我顶包。”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爹爹对我总是心软的,就算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不忍心苛责于我的,我哥哥心里知道,却也不告诉我,平白挨了不少的板子。”
说着这些,苏蓁突然一笑,拉住了夜重华的手贴在脸颊侧。
少年一直默默地听着苏蓁说话,却没发现怀中的妹妹已经睡着了。而是问苏蓁道:“然后呢?”
“他死了。”苏蓁的声音像是轻描淡写,却也像是带着滔天的风浪。
那一夜的血腥与杀伐像是再一次的在苏蓁的眼前闪过,一闪而过的血腥与铺天盖地的狰红。
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她条件反射似的蜷了蜷身子,似是将自己抱得更近一些,便会忘记那些不快。
“一夜之间,我的父亲,母亲,兄长新出生的孩子,我的长姐和新嫁的夫郎全都惨死,就只有我还活着。”
苏蓁看着自己的掌心:“曾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怀疑活着的意义,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可慢慢地,身边有了心爱的人,很多的不快便也能忘却了。”
“没有什么是不能遗忘的,不是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安定的生活。”苏蓁披着衣袍坐起身子,一双眸子似是潋滟着柔光落在穆雪清的脸上。
“都会过去的,别怕。”
又是一阵风吹来,苏蓁这才感觉到,夜重华握着她的那只手甚至是冰凉的。
他的身上还有伤,她怎么就糊涂的披上他的衣裳睡觉了呢?苏蓁连忙将衣裳披回到他的身上:“你的伤怎么样,疼不疼了?”
夜重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倒是十分硬气的样子。
他从来不肯示弱,苏蓁也早已经习惯了,索性便不问他,径自替他穿好衣裳。
“咳咳……咳”一阵宛若破风箱般的咳嗽声传来,苏蓁望过去,却见那老人脸上已经渗出了死气,想必便是今晚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的沁儿再一次被惊醒,扁了扁嘴便要哭。
穆雪清情急之下,只好先将妹妹放在地上,扑过去给婆婆拍背:“婆婆,婆婆您怎么了?我给您拍一拍,您觉得会好一点儿么?”
老人颤颤巍巍的抬手轻轻一挥,声音苍老的道了一句“我没事”
转而,却骤然咳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