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一路走着,时而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夜重华最开始没注意,渐渐的也注意到了苏蓁的动作,伸过手来掰过她的下巴瞧了一眼。
“我没用力,一会儿就好了。”夜重华道。
苏蓁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口。
这还没用力,暴君都没有这么残暴不仁的吧,打人还不打脸呢。
苏蓁腹诽着,自然也不敢真的用嘴说出来。夜重华看了一眼他那敢怒而不敢言的眼神儿,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身后拍了一下:“下不为例,再有下一次,就真动家法了。”
苏蓁瞬间红了脸,夜重华真是在拿她当孩子的这条路上一去不归了。
似乎是脱离了原来的世界,一切的恩怨纷争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二人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就像是形影不离的恋人。
时间不知将二人传送到了那个年代,可看着周围的建筑,少说也要有几万年前。
二人先进了城,未免衣着引人注目,苏蓁用法力变了一身自己以往贯穿的白裙,而夜重华依旧是黑袍,二人一黑一白,活像是黑白鬼使的加强版。
反正干的都是勾魂索命的行当。
苏蓁变衣着的时候,夜重华就倚着身后的梨花树看着,见苏蓁变了白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色的好看。”
言罢,他伸手摘下了一朵小白花儿,簪在了苏蓁的发髻上。
城池中自然也有医馆,苏蓁先带夜重华去了医馆,想要给他开一些治疗外伤的药。
夜重华体质特殊,他山琼玉化生又是阎君,在凡世时法力本就受压制,伤更是好的慢。
奈何二人出门都没有带银钱的习惯,苏蓁只好也当了一次败家子儿,摘下了自己的一对东珠耳环打算去给夜重华换药。
那对东珠可是上好的东珠,夜重华能拿给苏蓁的东西,又有几样不是极好的?
这若是递了出去,苏蓁都会觉得肉痛。可现在也没办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最终还是夜重华开明些,二人找了个当铺,讨价还价了个好价钱,还剩下了一些银子留待后用。
开给夜重华的药都是温和没有刺激性的,二人寻了一家还算是安静的客栈暂且住下,苏蓁净了手给夜重华的伤口上涂药。
被风刃割出来的细小伤口不深,却多而杂,苏蓁看的心疼不已,甚至有些不敢下手。
夜重华长发尚且用簪子束着,看到苏蓁那神情,轻笑了一声:“哭什么?”
“没哭啊。”苏蓁扫了他一眼:“疼不疼?”
夜重华闻言,不动声色的捏住了苏蓁给他上药的那只手,递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眉眼之中似有诸天星辰谪落:“若是疼怎么办?”
苏蓁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着实没有建树性的问题。
房间里安静,窗子外只有两只飞鸟扑腾着飞过,苏蓁缓缓俯下身子,声音低的像是耳语:“那我亲你一下,你就不疼了。”
夜重华亦是笑,微微抬起头来回应苏蓁这个缠绵的吻,却被楼下得一阵喧哗声打断。
苏蓁本想关窗子,却突然想起了,二人这是来到了落月还活着时候的世界,这一阵喧嚣声,会不会是与落月有什么关系?
苏蓁与夜重华对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夜重华也披着上衣起身,走到了床边。
便见一个小小的孩子被人踢打着,手上正攥着一个馒头,紧紧地护在怀里,生怕沾上一点儿土似的。
“小叫花子,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再来我家要饭!你以后再来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一名大汉手上拿着擀面杖,凶神恶煞的怒吼着。
小孩子不说话也不还手,只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最终缺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大汉又上前踢了一脚,踢倒了孩子的膝盖上,看着便觉得疼痛无比:“滚!还不快滚!”
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上去帮着孩子说话的。那小孩子泪眼婆娑,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爬起来抓住那男人的裤脚。
“伯伯!求求您,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妹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若是再没有东西吃,她会饿死的。”孩子哭求道。
那双小手已经磕破,上面沾着泥土和血污,看起来脏兮兮的。
男人连忙嫌弃的挣开了那双小手,又是一脚踢过去,将那孩子踢了个跟头:“我来可怜你,谁来可怜我?我们家里不用过日子的么?滚!现在就给我滚!”
周围的男人女人围在四周议论纷纷,孩子泪眼婆娑的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将有些脏污的馒头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他的面皮极白且细嫩,不像是常年风餐露宿的小叫花子,倒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少爷。
在这世间也不乏秦楼楚馆,这样的容貌多数会被人牙子挑走,就算是日后活的人不像人,总归是有一口饭吃的,也好过沿街乞讨,这孩子如此是为何故?
苏蓁二人所在的位置正是孩子背对着的方向,却见这世人冷眼旁观,议论纷纷。
她刚要下楼,却被夜重华一把抓住了手臂,摇了摇头:“别急着下去,先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二楼的位置正好将孩子的背影看的清清楚楚,一位大娘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挎着篮子哄人:“都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回家做饭了。”
众人哄笑着走开,那大娘路过孩子的身边,假意被衣角绊了一下,手臂挎着的篮子里掉出一只脸盘大的炊饼来,正好落在孩子的面前。
大娘脸上的神情一闪而逝,看了那孩子一眼,起身拍拍衣角用眼神儿指使那孩子捡起来,嘴上却说着:“真是晦气,掉在地上的东西都脏了,我可不要了。”
那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他倒也聪明,顿时明白了那大娘的所为,捡起地上的炊饼双手抱着,头也不回的跑开。
直到跑到了街口处,孩子才哭着向大娘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
终究还是有人愿意帮他一把的,真好。
“那是落月。”苏蓁说道:“他就算是长大了,模样也没有变太多,我绝对不会认错。”
夜重华也点了点头:“看出来了,看此处的建筑风格,至少是两三万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不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落月为何如此不受人待见?”
苏蓁摇摇头:“我们跟上去看看。”
闻言,夜重华将提在肩上的袍子仔细的穿好,这才随着苏蓁离开房间,一路循着落月的方向寻找而去。
天有不测风云,二人刚一出门,便赶上了瓢泼大雨。
苏蓁想掏银子去买一柄油纸伞,店家却找不开,只好委屈阎君大人留了一副字画送给店主,换了一把伞来挡雨。
天色当真是说变就变,二人一路循着找过去,终于找到了一间破庙。
破庙的门口一直脏兮兮的小狗蹲在门口,看到二人一阵吠叫,那孩子也警惕的看着二人,此时脸上竟比方才又多了些被踢打的伤口。
夜重华微微眯了眯眼,苏蓁却笑了一下,指了指外面:“叨扰您了,外面雨大,我们能进来避一避雨么?”
小孩子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盛着水的破碗,走到门口抱走了对二人狂吠的小狗。
苏蓁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与夜重华一并走了进去。
二人的衣裳都淋湿了不少,此时未免有些狼狈。抬眼望过去,才看到了那孩子手里的碗中究竟是什么。
碗的边沿已经破了个口,汤匙的把手也被敲断了一半儿,里面泡着的是方太讨来的馒头和炊饼,已经跑的软烂,只是看着便会给人一种并不好吃的感觉。
孩子见苏蓁看着她,又垂头看了看手上的碗,一脸歉意的说道:“抱歉,我们没有多余的吃食了,我的婆婆和妹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我不能分给您了。”
苏蓁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衣服都湿了,能过去烤烤火么?”
孩子闻言,大方的向旁边让了让,让苏蓁与夜重华过去烤火。
现在眼前的这个孩子与后世的落月当真是相差甚远,一个天真单纯,坚强上进,一个奸邪狡诈,精于算计。
他是怎么成长成后来的样子的?苏蓁心中想道。
孩子的婆婆躺在稻草上,身上盖了一床破被子,咳嗽声从喉管中透出来,宛若被拉着开合的破风箱。
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躲在婆婆的身边,诺诺不敢出声,手上抓着一小块饼子,用还未长齐的牙齿一点点的咬着。
颓败的气息从这破庙之中渗出来,笼罩在众人的头顶。苏蓁和夜重华都曾任过阎君,自然也看得出婆婆的寿数。
她怕是活不过这几天了。
这样的病,就算是治也治不好,就算是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苏蓁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那孩子,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他。
相依为命的人被拆散,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