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就像是枝丫，纠缠在人的心中。若不斩断，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
穆雪清望着妹妹，突然觉得，岁月就这样溜走了许多年，甚至将眼前这个小姑娘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穆府被查抄的时候她还很小，还不知道生离死别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望着冲天的火光和奔走的人群，也只知道哭泣。
而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穆雪清还记得，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也很懂事，从不会让他担心。
在穆府没落之后，她也很少哭闹，会乖乖的拉着他的衣角以免走丢，会将好吃的东西主动让给婆婆，也从不会去要街上的糖人和好看的簪花。
他一直以为妹妹是不记得那些过往，而今才知，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太懂事。
懂事到，会用假面伪装自己的心思，以至于让他这个最亲近的哥哥都看不出来。懂事的……让人心疼。
“昔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穆雪清拨了拨沁儿眼前垂着的刘海儿问道。
穆雪沁抿着唇，明亮的眼睛里似是掠过那些年曾经经历过的血光和杀伐。
“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呢。记得他们是怎么将尖刀插进母亲的胸口之中，记得他们是怎么砍掉父亲的头颅。”
穆雪沁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带着些难以为人知的阴冷：“这些年，我在天山上努力学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完成婆婆的愿望，能够为父亲和母亲报仇。”
“现在，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穆雪沁笑起来。
这一瞬间，穆雪清像是悟透了妹妹为何不愿成仙。
为仙者要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心无旁骛方可位列仙班。心中装着仇恨的人，是无法真的走到这一步的。
她说是想要游历整个人间界，为的只是报仇而已。
这世间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穆雪清愿意，借着和苏蓁及夜重华学来的这点儿本事，天下各处哪里去不得？
只要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心若藏着天地，那整个天地都在心中。
可心若是只有一隅，那就算是走遍了整个九天十地，心中也会贫瘠荒芜的宛若荒漠。
穆雪清离开东莱，之意去往天山，甚至当初险些将妹妹卖到人牙子的手里，就是为了能给她撑起一片天来，让她不用再承受自己当年受过的那些苦。
却没想到，他为她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她却执意要走上那条复仇之路。
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谁都逃不开尘世后的那双翻云覆雨手。
仇恨的种子埋在心中，就算是没有新的仇恨去浇灌，岁月的流逝也会成为最天然的养料，将人彻底吞噬殆尽。
穆雪清心知自己已经劝不了穆雪沁了，他只是拨了拨妹妹的额发，轻轻笑了一下：“别担心，沁儿，哥哥在这儿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定会保护好你。”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些痛苦便都由我来承受。而你，只需要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好了。
……
启明城，赌石园。
天上九重天，地下十八重地，唯有这人间界，茕茕孑立在天地之间，不是至臻也不是至邪，却在每一次的天地大劫之中，都能坚强的存活下来。
而这启明城，却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位于九重天和凡世的交界处，被人称之为天人之城。
启明城倒也是不负众望，天人之城的称号实至名归，经常有尊神莅临启明城中降下福祉。就连这启明城的城主，都是赫赫有名的洛水水君之妻。
就算是再繁华的城池，也都会有日月更替，四季交叠，就连启明城也不例外。
可是迄今为止，这座不夜城内的人，已经整整两日一夜不曾休息了，却是谁都不觉得累。
夜重华势如破竹，一举走进了第九重院落，世人哗然。
赌石园虽是凡人经营的生意场，却谁都知道，这院子内是有尊神罩着的，而这位尊神也不算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经年的大作在赌石园之内。
稍微眼力好一些的人，便能看出这园子的内部，一个盘膝而坐在石台上，浑身金芒闪烁，闭目修炼的尊神。
在苏蓁三人踏入赌石院中，心中虽有猜测，可却一直没能确定这位尊神到底是何许人也。
而直到亲自走进了这个院子，看到了那位尊神的金身，才算是知道了这人是谁。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鸡子被巨斧从中破开，清的清的上升，变成了天。而浊的与重的下沉，变成了地。
当时的三界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景色，直到后来，进入了洪荒时期，才算是孕生出了伏羲大帝，女娲大神，轩辕大帝等一系列的诸天神佛。
女娲娘娘创造了人类，为创世神。伏羲大帝给花鸟鱼虫分类，让他们每一个都有了名字，有了自己可以栖息的地方，是守世神。
而轩辕大帝，执一柄轩辕剑，斩尽一切洪荒凶兽与罗刹鬼，是为战神。
轩辕大帝的名字也算是响亮，但却只限于战神之中。在寻常人的凡世之中，轩辕大帝的名字叫起来，自然不如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的名字响亮。
可这位战神，只要握着轩辕剑，便是九天十地都要颤上三颤的人物。
夜重华之前早有预感，可真正走到第九重院落，看到轩辕大帝的金身之时，还是心中震惊的无以言表。
三人都是晚辈，面对尊神，理应参拜。
夜重华满手的石屑也没有在意，三人一同行至轩辕大帝面前，行了个叩拜大礼：“没想到坐镇这启明城中的，竟然是轩辕大帝。方才晚辈多有得罪，还请轩辕大帝不要怪罪。”
轩辕大帝望着夜重华，片刻后挥了挥手：“江山代有人才出，你三人都是守世之才，未来也会是坐镇一方，被人参拜的尊神，不必拜我。”轩辕大帝说道。
三人闻言，便也起身。
与想象中的不同，或许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容，轩辕大帝并不像画像中所描绘的那般身姿雄伟，肌肉丛生。
反之，倒是周身环绕着玄妙的道则，凝成了一束金光。
这么看着，倒是与西昆仑君一样，平日里是个能煮茶吃酒的风雅人物，而真正遇上了危机，也是那能够提着剑，冲在最前面的人物。
苏蓁拱了拱手，倒是没有多加奉承。
真的走到这一步的尊神，早已经将外界的眼光看作是身外之物了。就算是苏蓁现在站在他的面前骂他饭桶，怕是轩辕大帝都不会反驳一句。
凤凰的喜悦之情倒是溢于言表，一直目光灼灼的望着轩辕大帝，恨不得约他出去喝一顿酒的模样。
“前几日，湘水神女也来过此处，切走了一片石中花的花瓣。”轩辕大帝目光扫过三人：“想必你们也知道这石中花的功效，今日来才到此处的吧。”
夜重华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那道没有，我们也是来到了启明城之后，才听闻这石中花的功效如此玄妙，这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的。”
“碰碰运气，呵……”轩辕大帝闻言，轻笑了一声。
谁都不知道，他这一声轻笑背后蕴藏着的是怎样的感情，就连他们三人也是不解其意。
毕竟是轩辕大帝的底盘，就算是三人也未敢轻举妄动。
洪荒时期的尊神，对于后世之人来说，就像是一根标杆。即是想要追赶上去的榜样，又是一生一世难以追逐触碰到的目标。
片刻，轩辕大帝终于开口：“石中花，乃是混沌之外飘过来的神物。不止如此，在场的很多石料，都是从广袤无垠的混沌之外打捞进来的。能够切到什么，不只是运气，还有造化。”
“今日你们既然为了石中花而来，我自然也不能不满足你们的愿望。”
轩辕大帝目光平视着望向三人，开口时声音却极轻：“可造化这东西，也不是想求便能求得来的。我的规矩，只要进入这第九层，就可以切开一块灵石，你们只能选走一块。”
三人从未听说过这规矩，也不知道轩辕大帝这规矩是一早就有的，还是专门为了三人定下的。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赌石园内是轩辕大帝的主场，只要是他说的规矩，那便是不能够被破坏的规矩。
最后一重院落已经极小了，却还是零零散散的分布着数百上千块的石头，想要从这些石头内选择出一块切开，谈何容易？
就算是夜重华天赋异禀，此时也无异于大海捞针，痴人说梦。
苏蓁上前一步：“一人可以选走一块石料，那我们三个人入内，是不是能够选走三块呢？当然，我不是与大帝作对的意思，只是想要问问您罢了。”
能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轩辕大帝顶嘴的，苏蓁还是第一个。
大帝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回应道：“你三人虽一起入内，却是靠的一个人辨石。若是你们两个也能以一己之力走进这第九重院子，本座自然允许。”
苏蓁讪讪，没有夜重华，别说是走进第九重院子了。就算是她与凤凰倾家荡产，也未必真的走得近来。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