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苏蓁没有再去听,也没有回应云裳的疑问,只是快步的离去。似乎是因为这样,就能将那些霍乱自己心神的声音尽数摒弃在外似的。
人这一生,选择了流血的路,便不能在流泪了。
毕竟人身体里的液体就只有这么多,只能够偏重一方。
一天的好心情被云裳搅了个烟消云散,就连苏蓁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最近心急易怒的很,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烦。
煞气过重,确实会蒙蔽人的灵智,让人失去本来的清明。苏蓁不远再想,便再不耽搁,一路回了房间。
毕竟,现在也就只有夜重华的身边,能够让她觉得心静安稳了。
房间里,夜重华已经醒了。他看不见,便也并未掌灯,只是用手指轻轻地触着纸业上的那些盲文,阅读着书上的内容。
有一个能够常伴身边的人,是生平最大的幸事。苏蓁便也懒得掌灯了,径直走了过去。
“这样一点点的读书费神,不如我读给你听吧。之前在凡世新拿回来的话本子有几本还破有意思,我去拿来瞧瞧。”苏蓁道。
她看的话本子夜重华再熟悉不过,凡人写出来的情爱桥段,怕是连天上的司命仙人都要自愧不如,更别说剧情有多么狗血了。
夜重华还记得之前有一段时光,苏蓁沉迷这些话本子,硬是抓着夜重华读给她听。
里面的字段,夜重华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我冷透了,可我的心却很暖和。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之类的肉麻字句信手拈来,目不暇接。
仿佛故事里的皇上和王爷都不用治国理政,只每日围着自己的后宫打转。
夜重华当时读着画本子里的字句,一边读一边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却又不愿拂了苏蓁的性质。
以苏蓁的话来说,当时他的神情苦大仇深到了甚至想将所有来地府报道的鬼魂全都丢到畜生道里去祭旗,方能一解心头之恨似的。
总而言之,从那以后,夜重华便患了一种看到凡人的话本子,就一阵头疼的怪病。
见苏蓁竟真的有拿出那些话本子念下去的架势,夜重华连忙阻拦。
他摸着床头那杯晾温的水缓缓润了润喉咙,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书架上有几本游记,你读那个吧。”
接连几日没有得到夜重华好脸色的苏蓁闻言,顿时乐开了花,连忙起身到书架上去找他说的那几本游记。
夜重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平日里批折子批累了便到藏书阁看一看古籍,这些闲书还都是给苏蓁买回来的解闷儿的。
却没想到苏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最后都给夜重华读了回来。
平缓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只有二人在房间里,没有外人的时候,苏蓁的调子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温软。
她生前生长在地处偏南的沧云国城都,比邻江南水乡,操的是一口吴侬软语。只是时间久了,这些乡音便也渐渐生疏了。
不管是仙界还是凡世的朝廷,都是一口标准的官话,苏蓁也只有在半睡半醒之间,还说的出两句吴侬软语罢了。
书册上的字迹极小,苏蓁便顺手将烛台拉近了些,一行行缓慢的读出来。
那些字从她的唇齿之中流出,就像是能够唇齿生香一般,就连书册之中所描绘出来的画面都渐渐的鲜活了起来。
“我去过凡世这么多次,倒还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呢,等过一段时日,我们一起去看如何?”苏蓁道。
夜重华侧着身子靠着,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苏蓁生怕他不相信自己,伸过手去将夜重华的手拢在掌心中,心满意足的靠着他躺下来。
“我这一世仅你一人,谁都不要了。等着四海昌明安定,我们就一起走,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苏蓁余生平缓:“这样便也足够了。”
那小手拢在掌心之中,指尖有些微凉。可夜重华却并未有下意识的去握苏蓁的手,反而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动了动身子,在苏蓁惊异的目光之下坐起来:“早晨胧月蒸的枣子糕还有没有了?我有点儿饿了,正好拿来垫一垫。”
苏蓁闻言,连忙起身:“你饿了?正好我也饿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做点儿吃的过来,我做的东西比胧月做的好吃。”
夜重华不置可否。
见夜重华似有冰雪消融的迹象,苏蓁自然不在怠慢着,忙趿上鞋子去了厨房。
房间中,夜重华右手抵在眉心处,左侧的太阳穴上,指尖缓缓的划过了双眼。
他的指甲处氤氲着一层浅仓色的寒光,指尖划过只是,双眼的虹膜像是瞬间褪去了一层阴翳,就连瞳孔也更明亮了一些。
连日下来的不见光线,他的双眼已经有些畏光,而今足足过了两息时间,才算是彻底的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
显然,夜重华的法力已经恢复了。
尊神之躯,一滴血便足够泽被苍生,更何况是融入夜重华一人之身?
早晨刺来的苏蓁的那滴血融入夜重华的身体之中,足够他冲破封印,解开法力的禁制了。只是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苏蓁知道。
落月不是盏省油的灯,之前化身穆雪清在这冥府之中七千年,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的目的不可能那么简单?
想要三界?对于他来说,他已经是当世无敌的存在,就算是没有苏蓁,依次打下三界之中的各大仙门世家也是信手拈来。
区别也只是时间而已。
以落月为达目的可以隐忍万年之久的脾性,不会是连这点时日都等不了的人。
那么他与苏蓁结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不是苏蓁身上,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东西,而苏蓁就连自己都不自知?
夜重华还未想通,便闻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苏蓁回来了。
他连忙伸手在眼前一扫,解除了加诸在双眼上的法力,又连拍了自己的几处大穴封住法力,将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这才状似无力的躺回到了床上。
同一时间,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屏风外的人影一闪,便见苏蓁双手托着一只托盘,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
“我原本想做两道清爽些的小炒来着,可厨房里没有什么新鲜的菜了,便做了两碗面条。”苏蓁将矮桌搬上床,引着夜重华的手摸到碗筷,自己也抱起了另一只碗。
只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却无端吃出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或许对于二人来说,有一个贴心的人陪伴,在无助的时候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面条,便已经算是幸福了吧。
苏蓁一边捧着碗,一边时而抬眼看一眼夜重华。
就算是看不见,人对于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是极其敏感的,更何况是夜重华。
起先他并未在意,只当是没人陪她说话无趣,可如是几次之后,夜重华也看出苏蓁似乎确实有话要说了。
他放下碗筷,抬起脸来,目光却与苏蓁的脸偏了半掌的距离:“发生什么事了?”
“北海苍旻之光即将现世,这段时日我要过去一趟,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我怕是不能带你一起去了。”苏蓁说到。
方才夜重华还在担忧,苏蓁若是每日都留在冥府,他的就算是恢复了法力也没有用武之地。
却不想要什么来什么。
苍旻之光万年现世一次,就算是北海禁地内已经出现了预示,神光现世的时间也并不准确,更是无法预测,只能等待。
如此说来,至少有数日的时间,苏蓁是不在冥府的。
这段时间,他的身边就算是有眼线,他想要做什么也完全能够瞒住苏蓁与落月的耳目。
苏蓁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海蓬莱,还能分出分身来放在他的身边不成?
夜重华心中一喜,只是这喜色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被苏蓁发心。
他闻言,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手上却将方才放在桌上的碗捧了起来喝了一口面汤。放下碗时,还“一不小心”险些碰掉了筷子。
一滴面汤溅到了手上,苏蓁连忙抽了帕子给夜重华擦了擦:“苍旻之光用在煅兵,我平日里也不用什么趁手的兵器,其实要不要都没关系的,只是不想平白叫落月拿了去罢了。”
“不过你现在受着伤,身子不好,我自然是应该哪儿都不去,只留在家里陪你的。”苏蓁说道。
夜重华摆了摆手,抬起眼来道:“你去吧,我留在地府中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回天柱山。”
苏蓁闻言,双手握住了夜重华的手:“天柱山不安全,至少冥府还有我设下的结界能够保护你,重华,我最多七日便会回来,你哪儿都不要走,我让黑白鬼使也回来照顾你。”
她倒是磊落,一个相熟的人都不带,全都留给了他。
殊不知,若是落月真的有心杀他,就算是十个黑白鬼使,也未必能够入了落月的眼。
夜重华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半晌同她道了一句:“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放心,等我拿了苍旻之光回来,我就陪你会天柱山住一段时日,我说到做到。”苏蓁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