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也不食言，指尖一弹将那滴精血弹向了落月的方向，又伸手将月露三叶花护在掌心之中，生怕碰坏了一片叶子似的。
药草落在手上，感受到其上的浓郁的仙气，苏蓁却心下一惊。
她原本还以为，这种食三毒浊息而生的药草应是邪煞之气更甚的，却不想恰恰相反。
“这世间阴阳，向来都是相生相克的，正邪也没有那么经纬的分明。若是有一天世间没有正，那从邪之中便会分离出正。若是有一天世间没有了邪，那从正中便会分理出邪。
这与阴阳太极，生死循环，一花凋零一花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循环往复罢了。浊世也能生出佳公子，太平太平盛世亦有斯文败类，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苏蓁听在耳中，却觉得这话虽然强词夺理了一些，却也未必全然不在理。
太极亦有黑白阴阳，相克相生方为根本，若是只有白没有黑，又怎能体现出白的难得呢？
苏蓁若有所思，落月掌心一翻，招阴旗和苏蓁的那滴精血便尽数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之上：“你的小朋友来找你了，我就先走了。”
闻言，苏蓁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之中清醒过来，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谛听。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经历了什么，他都是原来的那副样子。一身紫衣贵气卓然，清亮的眸子宛若点染着这世间最璀璨的星辰，叫人心生向往。
在这乱世之中，还能维持着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实属难得了吧。
苏蓁没想到谛听这么快便会来找自己，心中也是一阵诧异。
她刚要将月露三叶花收起来，谛听却快步走了过来，用腰间插着的紫玉笛在苏蓁的手臂之下隔了一下：“佛经上说，月露三叶花最忌灵气浇灌，你还是直接移栽吧。”
苏蓁不疑有他，索性用手托着那株药草，送进了整个幽冥地府最为污浊的血海之中，又用自己的煞气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之包裹起来。
“须弥山……现在怎么样了？”谛听看着苏蓁将药草安置好，这才开口问道。
过了一日，谛听也算是彻底冷静下来了，也想明白了苏蓁之前那样做只是想要保护他，并没有存别的心思。
苏蓁闻言，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原本她还生怕谛听再和自己无理取闹一次，现在便也放下心了：“说是与原来无异，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愿骗你。”
谛听拳头一紧，就连紫玉笛都被他捏的咔咔直响。
那毕竟是他生长了数千年的地方，终日聆听梵音，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总该生出三份感情了，更何况谛听本就不是无情之人。
血海之上，平静无波。
谛听望着千倾的赤色水面，嘴唇微微颤了颤：“苏蓁，我真的是越来越有些看不懂你了。你从不是争权夺势之人，也不是争强斗狠之辈，又为何要与那落月狼狈为奸？”
“你又怎知我不是争强斗狠之辈？”苏蓁声音含着三分笑意反驳道。
“我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我岂会不了解你？别说你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之前只是伪装，我是不会相信的！”谛听说着竟然带出了三分的火气。
“你确实不了解我！”苏蓁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我从未负过这天下人，从来都是天下人负我，我问心无愧。”
谛听咬着牙，半晌才近乎是咬牙切齿的笑道：“问心无愧？呵。”
“你若问心无愧，你为何不敢抬起眼来看我。你若问心无愧，又为何将我带来这幽冥地府？你还想说我根本不了解你是么？”
“以前我以为我是了解的，可现在，我真的不能确定了。”谛听摇了摇头说道。
那双明亮的，仿若盛着诸天星辰的眼睛明艳不可方物，叫人一眼望过去，便会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正是这双全世界最明亮的眼睛，让苏蓁不敢直视。
她怕自己真的在谛听这明亮的目光之下输的丢盔卸甲。
谛听望着苏蓁，沉着眉头走上前来，扶着苏蓁的肩膀：“我是不相信你会变得，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份信任实在是愚蠢，可我却宁愿愚蠢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须弥山的那段时光？毗娑谷处有一窝绒毛还未长齐的乳兔？当时金翅大鹏过境，捕猎时猎走了母兔，只留下了一窝嗷嗷待哺的乳兔。
须弥天顶上不着荤腥，就只有你，每天偷偷地挤一碗狮子奶，去喂养那一窝乳兔，直到那一窝兔子全都长全了四肢，能够自行觅食，你才算是放下心来。
当时我，我就觉得你比须弥天顶上那群嘴上说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话，实际上却看着凡人吃苦受罪却不置一词的虚伪佛陀好多了。
至少你，是真的帮助了那些自己能够帮助的人，而不是嘴上说着普度众生的话，实际上却做着道貌岸然的事。”
谛听摇头，上前硬是扳着苏蓁的身子，让她望着自己眼睛：“你知道我从不信佛理，甚至不尊佛性，是以上千年也不曾得证明王位。苏蓁，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你告诉我好么？”
“就算是没有，我也求你骗骗我，别让我一直这样痛苦的生活下去，好么？”谛听说道。
他眼睛里的光太过于情真意切，苏蓁心头一动，在这一刻像是被这目光触及到了心头最为温软的位置。
终究还是有人愿意去相信她的，不管是她入魔还是成仙，不管她是好是坏。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
苏蓁伸手推开谛听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我也不是圣人，做不到以一颗宽容之心去原谅世人，我也只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罢了。”
“原因？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为了生存的更好一些？”
苏蓁摊了摊手：“你愿意相信我，我很开心，导致你的信任错付，我很抱歉。不过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若是你对我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信任和话，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嘴上说着这样剖人心的话，脸上却是一片的云淡风轻。
仿佛用着恶语伤人的并不是她一样。
“凤凰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我这个人念旧的很，若是你也如凤凰一般因我而死，若是我还能活过一个万年，或许也会找一滴凤凰泪去救你。”
苏蓁一声轻笑，头也不回的说道。
谛听无法想象，苏蓁那个待人谦和有礼，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先考虑自己在考虑别人的人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
究竟是怎样的大事，才会让她这样彻底的改变？
谛听不知道，不过不用想也知，一定是经历了一番彻骨之痛，才会与原来的性子天差地别吧。
目送着苏蓁的背影离去，谛听舔了舔嘴唇，也转身离开。
苏蓁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半路上转了个方向，去了地府药王宫。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夜重华大势一倾，他原本器重的人免不得要受些牵连，譬如黑白鬼使与孟婆等人，此时要么赋闲要么领个闲职，自然不似以前那么得势了。
以落月的话来说，夜重华麾下剩下的人，自然也是与夜重华一条心的，得尽数处理了方能放心。
不过这其中还有许多是苏蓁的旧识，苏蓁不允许，便也这么保了下来。
相比之下，药王这儿便太平的多。
他不过是一个靠医术站稳脚跟儿的郎中，没有仇家也并不是什么夜重华的心腹，原本在着地府之中过的还算不错，现在落月走上台前，倒也没动过清理他的心思。
倒是个难得的幸运儿。
苏蓁一路走进药王宫，并不避人，抬眼便看到了院子里散落各处晾着的草药。
她也并未关注，直接走进了内室。原本正在收拾药材的药王见是苏蓁来了，连忙走了过来，揖了一个大礼：“苏姑娘来了，快请进。”
“坐便不坐了，药王，之前我交给你的那两株药草，现在培植的怎么样了？”苏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
药王捏了捏自己垂下来的长须：“回姑娘的话，那两株药草原本便已经成熟了七七八八，此时精心培植着，自然好的不能再好，虽是都可以取用。”
苏蓁满意的点点头。
“可这月露三叶花，却是上古以前便已经消失的药草，现在是断然不可能找到的。”
药王捏着胡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姑娘是为了阎君大人好，可这药凑不齐，老夫也着实是没办法啊。更何况斩魄刀不同于旁的刀，煞气实在是太重，阎君的眼伤……”
苏蓁实在是不愿意听他的絮絮叨叨，听着便觉得头疼得很，索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月露三叶花我已经找到了，就养在血海里，你去经常去瞧一瞧，看养的药领够了，便拿来入药吧。”
药王一脸的惊诧，没想到苏蓁竟然真的能找到这株上古时期的神药，实在是令人惊诧不已。
这月露三叶花，就只有传说和古籍之中有所记载，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此时有了这株药草入药，阎君的眼伤便定然无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