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在半空之中生生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头望向青羊原本所在的方向。
漫天的水雾四散开来,夹杂着冰屑洋洋洒洒的铺陈在虚空之中,仿若开起了一阵绚烂的冰雨。
直到冰屑尽数落尽,光华也渐渐黯淡下去,苏蓁方才看清了场中的场景。
一枚硕大的蚌壳漂浮在极北冰原的水面之上,散发着五彩华光,洁白晶莹宛若玉石,圣洁璀璨,宛若有神光临世。
苏蓁一眼便认出了,那蚌壳便是昔日采摘紫霄玄果之时,在极北禁地所见到的那个巨蚌。
孕生淳敛光出世的蚌母,他竟将本源蚌母召唤来了。
巨蚌翕和,缓缓张开了两瓣蚌壳。只见淳敛光护在青羊的身前,广袖挡住了落月所有的攻击,将青羊保护的完好。
苏蓁长出了一口气。
斛珠的光芒再璀璨,毕竟也是脆弱的,可若是有了蚌壳那便不一样了。
蚌母在这极北禁地之中封存的万年,灵气弄得几乎都可以孕生出第二个器灵了,此时就算是不能打败落月,好歹也能护二人无恙吧。
就在这一刻,一条金龙从万丈深海之下甩尾而出,驮出了数十名仙者,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长天之上,一道金光洒下。天帝踏着金色的祥云缓步而来,周身的威压浓重的几可碎天裂地。
落月毫不意外,倒是冷笑了一声:“该来的都来了,正好,也好让我一网打尽。”
……
同一时间,千丈幽冥之下。
夜重华擎在胸口前的双手缓缓下压,将自己将吐未吐的那口气顺出来,双手缓缓的压向丹田。
这些时日一直在调理着,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而今又恢复了法力,只需要稍作调理,便可以恢复到全盛时期。
一口浊息吐出,整个身子都轻便了不少。
夜重华起身,走到窗前撑起窗子看了一眼外面巡逻的鬼差。他尚且在任时,要求鬼差每隔一刻钟巡视一次。
而每日只有清晨和傍晚交接班的时候,会有一炷香的时间避开所有的鬼差。
夜重华不知苏蓁与落月是否更改了冥府鬼差巡视的规制,可警惕一些终究是没有坏处的。
苏蓁在极北禁地也不知如何了,不过既然冥府还没有消息传出,想必苍旻之光还没有现世。如是说来,他至少有一个昼夜的时间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先回一趟天柱山,再去一趟西昆仑。
固然留下天地万物,道法自然这样的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万物相克相生,落月如此打乱天地的秩序,一定会有克制他的法门,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罢了。
而昔年女娲娘娘将天地灵鼎留在千丈幽冥之下的忘川尽头,也绝对不会是无意之间遗落的。若是没猜错的话,一定是有什么线索是被他所遗落了的。
或许,这秘密就在他的身上。
至于西昆仑,当初西昆仑君曾测算出大劫是在凤凰涅槃之后出现的,既然苏蓁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拿回凤凰泪,西昆仑君未必便不能。
在西昆仑,昆仑君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曾经预测过这一场天地浩劫?
夜重华只是在心中想着,不过究竟是怎样,他的心底也没有把握,只好亲自去看一眼方能放心。
最后一队鬼差走过去,已经到了交接班的时间。
夜重华选了一身窄袖黑袍穿在身上,将长发吊成一束,又变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形傀儡放在床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人形傀儡不能动不能说话,骗过珑日胧月和寻常鬼差固然是没问题的。
只要苏蓁与落月不在计划的时间之前回来,就绝对不会露馅。
脚步声渐远,夜重华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抬步走出了房间。
地府之中的宅院都空得很,远远看着像是一个张着大嘴,时刻想要将人吞吃入腹的洪水猛兽,走得近了,也会觉得阴森空荡的很。
而在这终年无光的千丈幽冥之下,夜重华的一身黑衣就像是天然的保护色,能将他的身子隐没在黑夜之中,无从窥视。
方才走出一小段路,夜重华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不是个人或是几个人的不对劲儿,是整个冥府,都透露着一种陌生的感觉。
若是非要找一个比较贴切的词汇来说,便是,地府似乎比原来更阴邪了。
放在以往,地府还算是平静。地府中的亡魂若非大邪,都不会停留太久,转日便会喝些孟婆汤尽忘前尘过往,重新投入轮回之中往生。
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夜重华经过忘川,远远的便望见无尽的鬼火漂浮在忘川之上,甚至汇集成了一道莹绿色的河流。
那些亡魂浑浑噩噩,没有执念却依旧徘徊,时而吞噬着比自己弱小的亡魂,一点点的壮大。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群未开智的原始人在相互争夺食物,茹毛饮血的叫人肝胆皆寒。
奈何桥上也是空荡荡的,往日应该在分发孟婆汤的孟婆今日却并不在职,看这模样,似乎也已经空置了很久了。
夜重华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传来。
想要离开冥府,需要穿过一整片彼岸花海,夜重华的一身黑衣在冥府之中是绝佳的掩饰,可在彼岸花海之上,便没有这样的优势了。
夜重华闪身一躲,可另一个方向,又是一队鬼差走了过来。
地府鬼差巡逻的规制并没有变化,只是,没有了层层的秩序之后,比原来更加的纷乱了。
怎么办,一旦这一次被发现了,下一次再想要骗过苏蓁的耳目可就不容易了。
更何况,苍旻之光出世时机万年一次,苏蓁能接连几天不在冥府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如是错过,实在是太过可惜。
实在不行便硬碰硬吧,反正房间里还有个替身在,应该不会出问题。
就在夜重华活动着手腕儿,打算直接硬冲出去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拉住了他的手臂,小声道了一句:“君上,快变成鬼使黑的样子。”
夜重华垂头一望,不做他想,身形一变化作了成年的鬼使黑模样。
小白扛着招魂幡与夜重华并肩而行,一路平安无事的走到了前往凡世的入口。
两侧巡视的鬼差不疑有他,连看都不曾多看二人一眼,便直接错了过去。
待到无人之处,鬼使白方才开口小声的说道:“我就知道君上一定会想办法出来的,便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了,我先送君上出冥府。”
夜重华也压低了声音:“你就怎知我一定会溜出来?”
“因为阎君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鬼使白目光坚定,如是说道。
“诶?黑白鬼使,君后娘娘吩咐了,这段时间若是没有诏令,谁都不允许随便出入冥府,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回去吧。”两界通道之处,一名鬼差说道。
夜重华既然化作了鬼使黑的身份,便索性将鬼使黑扮演到了极致,像一根木头桩子一般杵在一旁不说话。
鬼使白倒是见过了这样的阵仗,也习惯了帮鬼使黑擦屁股。
“这位大哥,君后娘娘当日说的是若无要事,不可随意出入阴阳两界,今次确实是有些要事要做的,还请两位小哥通融一下。不胜感激,不胜感激。”鬼使白笑道。
黑白鬼使行走于阴阳两界,做的是勾取凡人魂魄的行当。在夜重华还在任的时候,职位虽说不算高,却也不能说低。
至少,也是个鬼差见了也得讨好的位置。
可而今他一朝失势,就连黑白鬼使也要跟着受牵连,委实是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鬼使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似乎是早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反而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夜重华。
他两界通吃,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此时夜重华失势,他生怕这鬼差的话刺激到了夜重华,若是大打出手起来,可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不过夜重华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并未开口,就连脸上的神情都不曾变上一变。
鬼使白这才放下心来,讨好的摸出了一叠幽冥的纸币,塞到了那名看门的鬼差手中。
“您也知道,君后娘娘是最在意君上的。而今君后不在,君上想要饮凡世的桃花酿,便差我去买了来。若是见不到桃花酿君上发了脾气,最后遭殃的还不是你我?”
鬼使白递出来的那一叠冥币委实足够厚,就连守门的鬼差都动了心。
它捏着冥币,思虑半晌,深觉鬼使白说的有理。
就算落月再强大,现在说话有用的还是君后娘娘。若是君上发了脾气,君后娘娘心中有苦楚自然是不敢和君上发的,最终不还是要落到他们的头上?
一坛桂花酿而已,让鬼使白快去快回一些,也不至于坏了君后娘娘立下的规矩。
那鬼差目光扫了一眼周围,动作飞快的将鬼使白递来的冥币揣进了口袋,给二人让了路:“你也知道,现在的差事难办,不是我不愿放你们出去。你尽量快去快回,也不要让我难做。”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规矩我都是懂的。”鬼使白陪笑道:“莫说不会出意外,就算是真有什么意外,我也自会说是我自己溜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