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北海禁地的水泽下这么久,却还没有重回九重天,想必是没有生路了。
苏蓁倒也真是狠,如此下得去死手。瞧这架势,她是真的想彻底覆灭了整个三界不成?
夜重华心头纷乱如麻,一时间却有些不知怎么看待苏蓁了。若说她是为恶者,却也是她答应了放凡世的冥鬼入幽冥的。
可若说她是为善者,也还是她,打上了西天梵境,杀害了天帝。
夜重华心知,若说这些年来天帝和佛祖没做过亏心事那是不可能的,可这两位毕竟是尊神,所作所为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顾及着整个三界的兴衰荣辱。
苏蓁如此,是摆明了要和三界撕破脸了?
“阎君,阎君?”鬼使白见夜重华怔怔的发呆,便开口唤了他两声:“耳听未必便为实,当时幽冥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也不能胡乱揣测,阎君还是不要多想了。”
道理夜重华都知道,可若是真走到了这一步,便也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终还是道:“今天这件事,谁都不要告知,就算是苏蓁闻起来,你们也不要透露一个字。”
“那是自然,我们兄弟在冥府这么多年,究竟谁才是我们的主子,我和小黑还十分的清的。”鬼使白起身,双手抱拳揖了一揖:“若是没什么事情,那我便先走了。”
夜重华点了点头。
对于夜重华来说,苏蓁就像是两个极端。一方面怜悯世人,一方面却又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来,叫人看不清她心中究竟是几分的红,几分的黑。
若说她是个坏人,到也不尽然。此番大开幽冥地府之门,乃是造福整个三界的事情。
可若说她是个好人,却也有些外强中干。而今,就连自认为最了解苏蓁的夜重华,也有些不知道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了。
真假千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苏蓁?
十八层地狱外,苏蓁足足加固了数重封印,这才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她的全部记忆苏醒之前,冥府最为凶险的当属幽冥禁地,十万黑石山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际,而寻常之人,也需有夜重华带着方能进入。
即便是如此,一旦深入禁地腹地,也难免被幽冥禁地内强大的威压压的内脏破裂,骨断筋折。
不过自从苏蓁的记忆全然恢复之后,幽冥禁地也化作骨血回到了苏蓁的身体之中。这十八层地狱,便摇身一变成为幽冥最凶险之处。
能将此险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也就只有苏蓁了。
加固后的十八层地狱依旧是依稀鬼哭,可听上去,毕竟比之前已经好上不少了。苏蓁消耗了不少的法力,坐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
“自上一次花想容之事后,便再也没有修缮这十八层地狱,若是一直这么拖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等这段时日过后,还是要重新妥善加固一遍才好。”
苏蓁想着,自己这段时日也实在是冷落了夜重华。等他的眼睛好了,便也不能再像现在一般拘着他了。
更何况,相比之下夜重华对着冥府是要更熟悉一些的,很多大事交给他,倒也不愁会出问题。
她是要与夜重华共度一生的,并不是夜重华心中所想的利用的关系,苏蓁一直很确定。
就算是她现在解释夜重华听不进去,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夜重华相信自己。
思及此处,苏蓁豁然开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是时候回去帮夜重华上药了,早就答应了他等他的眼睛养好之后便陪他回天柱山住上一段时日,苏蓁自然不是食言的人。
她起身向二人房间的方向走去,却远远的看见一名鬼差跑了过来,神情颇有些焦急,看那方向像是要来寻她的。
苏蓁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觉得或许不是什么好事,索性驻足等了那鬼差片刻。
“苏姑娘,不好了。落月方才堵在两界的交界处,击杀了渡魂使首领,放走了数十只即将引渡回幽冥的恶鬼!”鬼差高声道。
“什么!”苏蓁心中的那些不安终于还是得到了验证。
只不过,主动招惹的不是云裳,而是落月。
苏蓁焦急的赶到地府正殿,恰好看到落月在场,而地面上,是云裳尚且染血的身子。
两名侍女站在落月的身前,一人端着铜盆,一人执着面巾全都是瑟瑟发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蓁。
落月慢条斯理的洗这手,他殷红的长袖半挽到小臂中间,一点点的清洗着掌心上的血迹。
“你可别说我不宠你,这若不是你的人,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落月轻声一笑,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又丢了回去。
傲慢的不可一世。
苏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时间懒得去理会落月,而是走过去扶起云裳的身子。
看她身上的伤口,是被落月一爪捏碎了心脏的。这样的伤势本不能活,却又是落月用法力吊着她的一口气,让她迟迟不能真的魂飞魄散。
并非怜悯,这样的痛苦,任谁都不愿承受吧。
苏蓁用手臂撑着云裳起身,指尖在他的脉腕上一搭:“我会给花想容报仇的,西昆仑君,玄武,花想容,淳敛光和你的仇,我都会报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云裳撑着一口气,似乎就是为了听苏蓁说这一句话。
闻言,她唇角缓缓的勾出了一抹笑,却是从唇角中渗出了一缕鲜血。
殷红的血沫中混合着点点破碎的内脏,痛苦可想而知。云裳的手臂吃力的向上挪了挪,苏蓁看了一眼,握着她的手贴上了她的胸口。
她的外衫一松,从怀中掉出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上面沾了她的心头血,却丝毫没有损坏。
可见,云裳多么宝贝这件东西。
苏蓁顺着云裳的目光望了过去,一眼便认出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花想容留下的那柄折扇,也是他最后的遗物。
人之八苦,爱别离之苦总是最叫人难以承受的,更何况是这样的生离死别。
苏蓁几乎是颤抖着伸过手去打开了那柄折扇,似是烫手一般的塞到了云裳的手里。
那扇子上一半沾了花想容的鲜血,一半沾了云裳的鲜血。一半已经是陈旧的黑红色,一半儿却是鲜艳的殷红。
这一柄血扇,见证了两个人的生命。
云裳的手越来越无力,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扇子。苏蓁连忙伸过手去托着她的手,将扇子托到她的眼前。
然而只这一眼,苏蓁便看出了不对劲儿来。
以往花想容使用这把折扇的时候,几乎都只是半掩着。之前苏蓁还以为他是为了压制法力才没有将折扇彻底展开,此时终于知道了这折扇的秘密。
那扇子最右边的两折之处,扇骨交叠挡住了大约三指宽的画面,上面绘着的是一个姑娘,面若桃花,神采飞扬。
那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没有宛若柔夷一般的气质,倒是有些英气。
姑娘穿着银色盔甲,拿着长枪的样子,端的是意气风发,正应了那句词“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是云裳,或者说,是花想容记忆之中最好的云裳。
苏蓁蓦地捂住嘴,不顾掌心上的血污,险些落下泪来。
在她初来冥府的那些时日,多数时候都是与花想容一起出任务。那时候的花想容总是眼角含笑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少年风流。
但凡是姑娘,他都能调戏上两句,本就是面若敷粉的男生女相,又长成了女孩子喜欢的模样,身边的姑娘自不会少。
可花想容却也总是洁身自好的,就算是再多的姑娘投怀送抱,他嘴上调侃几句,却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原来,他早就将那个姑娘,深深的藏在了自己的心中了。
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死死地护着这柄扇子。扇子只血污了半面,想必是他急于打开折扇,再看一眼上面绘着的云裳吧。
他这一辈子不算短暂,可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只能对着扇子上的图来思念心尖儿上的人。
上一世,好不容易解开了误会,云裳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而这一世,云裳的魂魄刚刚养好,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却已经先一步离开。
上天从不愿怜悯世人,总是让人匆匆分离。
若是当初花想容想要留下来的时候,她与夜重华执意让他二人离开,是不是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这世间的爱恨从不等人,而今就算是心中有恨,也没有办法了。
“云裳,你放心,我和一定会给你,会给花想容报仇的!”苏蓁承诺道。
尊神之誓,一旦立下若是不能够打成,就会生生世世困扰着立誓之人。苏蓁的话刚一说完,一道血线便出现在了她的手腕儿上。
若不达成誓言,这血线便会跟随着她一生一世。除非完成,或者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