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诧异的指了指黄衣姑娘的背影，夜重华顺势将她手上的篮子接了过来：“是当年的梨花妖吧，我方才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仙气，想是过不了几年便能得道了。”
“怎么觉得一晃眼的功夫，都长了这么大了？”苏蓁讶异的道：“我都险些没有认出来。”
凡人的一世匆匆百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对性命宛若蜉蝣一瞬的凡人来说，却是整个浮生。
然而就算是寿命再短暂的人，也能在这短短的百年内尽尝八苦七情。
夜重华伸手从篮子里顺出来一颗梨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了苏蓁：“走吧，再耽搁下去，可就要天黑了。”
若是等到天黑，山路便会不好走，更何况是夜重华现在的眼睛。
苏蓁闻言，默认了夜重华的理由，加快了脚步向山顶走去。
化外仙山不与凡世同等，仙山之中的花草精灵各个活泼的很，却也畏惧着苏蓁身上霸道的力量不敢靠近。
想来，在苏蓁的脚踏上这天柱山的第一阶石阶之时，大半个山头的妖怪便都已经知道二人来了。
一路上，苏蓁与夜重华分吃了一只梨子。
到底是长在仙山上的梨子，汁水丰润清甜的很，不仅解馋，还解渴。
一路走到山顶竹林之中的竹室内，俨然已经是月上中天。苏蓁先去试了试后院儿温泉之中的水温，同夜重华道：“水温尚好，你要先泡一泡么？”
“罢了，今儿天色不早了，就早些休息吧。”夜重华说着，一只手扶着水池上的竹桥扶手，走向竹舍。
苏蓁连忙去扶他，夜重华摆了摆手，指了指脚下。
“当初为了防滑，这地上供人行走的位置都铺上了碎石。放心，我在这里住了多年，走不错的。”
夜重华天生是个工作狂，平日里也很少回天柱山小住，只有受了伤，才会回来泡这山上后院儿的温泉。
他能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辨识的如此清楚，这些年来，究竟受了多少的伤？
苏蓁心里想着，却紧紧地抿着唇并未开口，一路握着夜重华的手掌陪他回了房间。
竹舍内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两个人睡未免拥挤。好在二人睡觉也还算是老实，也不担心从这小床上掉下去。
苏蓁先给夜重华的眼睛上了药，又从书架上捡来一本书读给夜重华听，等到药效渐渐散去了，这才吹熄了桌子上的烛火，同他并肩躺了下来。
一床被子，两个人盖，未免显得有些拥挤。
更何况，这山间一到夜晚便会更深露重，竹屋又并不很保暖，二人只好紧挨着身子，挤着一床被子，委实可怜了些。
其实对于神仙来说，一切的问题都可以不称之为问题。若是苏蓁真的冷了，她大可以使个法术变出一床被子来。
可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想和夜重华挤在一处的，便一直都没有动手。
夜半们窗外风疏雨骤。
对于凡人来说，自己更替或许讨厌得很，雨雪天气也总是叫人不喜的。
可对于神仙来说，却是无聊生活之中难得的调味剂。
夜重华睡的并不很踏实，半夜醒了一次，却感觉到怀中的人虽还在，却是背着他睡的。
他的眼睛不方便，苏蓁为了照顾他，也一直都是睡在外侧，有一点儿儿风吹草动都能惊醒。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着，究竟在想什么呢？
二人睡的床太小，夜重华唯恐自己将苏蓁挤下床去，便不敢凑过去抱她，只是展臂扣住她的腰，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苏蓁一直在想事情，倒是没发觉到夜重华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此时被他往怀里一带，却是吓了一跳，错愕的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夜重华半睡半醒，说话还带着些许沙哑的鼻音，正是苏蓁喜欢的嗓音。
他手臂箍着他的腰，声音沉缓的说道：“你若是不愿同我说也没什么，不过若是不开心，千万不要放在心里闷着，我很担心你。”
能有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担心着自己，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苏蓁本就没睡着，此时闻言，下意识的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夜重华高挺的鼻梁：“重华，这些日子的事情，你恨我么？”
醒了醒神之后，夜重华的声音倒也不似之前的沙哑了。他睁开眼睛，那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日月星辰，似是蕴藏着亿万年的造化与万物生灭。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所积攒下来的造化，也未必有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动人心弦啊。
夜重华醒过神儿来：“我为什么要恨你，我们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应该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才对。”
闻言，苏蓁一阵静默。
她埋头沉默了半晌，只觉得险些被甩出身体外的三魂七魄在这一刻尽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终于安下心来。
世间毁誉，世人冷眼，与她何关？只要心底的那个人还如常待她，便足够了。
苏蓁枕着夜重华的手臂，沉吟半晌后终还是说道：“云裳不在了。”
“不在了？”夜重华刚要问去哪儿了，却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眉心一皱，整个神情都冷峻了下去：“是落月做的？”
苏蓁点了点头。
不只是苏蓁，就连夜重华对云裳，也总是会高看一眼。
可以说，花想容和云裳二人之间的爱情是二人最终迈出那一步走到一起的基石。这些年来，若是没有花想容从中调和，二人也不能走的如此顺遂。
而花想容的死，二人也不能说是全然没有责任。那拘灵谱现在还放在落月的身上，苏蓁迟早是要拿回来的。
不过，不是现在。
是要在苏蓁为花想容报了仇的那一天。
夜重华也一齐缄默了下来，对于众人来说，落月就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挥之不去也无法抵抗，就只能在这样的高压和阴霾之下辗转求生。
可二人却不一样，二人虽都未对人言，心中却都知晓，落月的存在也只是一团污浊之气的集合体。
总会有一天，能有办法将落月彻底杀死。
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当然，这一过程中的战损怕是三界难以承受了，就连苏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这样的战损之中坚持着活下来。
一夜缄默。
次日清晨，却是阳光明媚。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前一日的事情，就像是半梦半醒之中插入了一个小插曲，没人在意，也没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苏蓁早早的起身，给夜重华做了些粥糕放在小厨房里温着，便同转而同梨花妖一同去了山里摘了些许荔枝回来，打算趁着日子早先尝尝鲜儿。
几株荔枝树上的荔枝已经红了大片，苏蓁本想过去，却被梨花妖拦住，自己先一步走了过去，叩了叩树干唤出了荔枝树生出来的树妖。
那树妖看样子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修剪的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席红褐色的短打穿在身上意气风发。更夺人眼球的，是他的头发一半红一半白，看起来颇为特色。
也不知道梨花妖同他说了什么，那少年转过头来，远远的看了一眼。
实际上是看了一眼苏蓁臂弯上挎着的篮子。
苏蓁这才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白皙如雪的肌肤上红发的那半边脸颊眼睫上生了一块胎记，却并不难看。
那少年似是打量了苏蓁几眼，这才点了点头，对梨花妖说了什么。
梨花妖开开心心的跑了过来，抓住苏蓁的袖子向前跑去。
这些花草精灵说话做事就像是打哑谜一样，总是搞得苏蓁一头雾水。
便见少年三下两下爬到了树上，摘下了几串卖相不错的火红荔枝，双脚勾着树杈送了下来：“荔枝不可干，回去便镇在水井里，现吃现取是最好了。”
“你们要是想要吃新鲜荔枝的话，大可以差人来告知我一声，我亲自送去就是了。山路这么远，没必要麻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少年说道。
苏蓁接了荔枝道了谢，也看出少年不是个阿谀奉承的性子。能这么爽快的给她荔枝，想是承了梨花妖的面子。
苏蓁便也爽快的一弹指，给二人各自几十年的法力，笑道：“多谢小哥了，荔枝我便拿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却是苏蓁一个人。
梨花妖留在林子里和少年说话，苏蓁远远地回眸一望，却见梨花妖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黄橙橙的梨子递给少年。
比昨日给她和夜重华的梨子还要大！显然是区别对待啊！
看这副模样，这少年男女早就已经情根深种了。
苏蓁但笑不语，想着夜重华此时也应该醒了，便快步回了竹林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纯真最良善的，可以不夹杂一点儿令人作呕的私情。就如梨花妖和那少年，简简单单的陪伴，就是最大的幸福。
若是这一次的落月之劫能够过去，几百年后，九重天上的花草仙人，想必会添上两个吧。
亦或是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只是散修在这凡世，并不登天门，亦不在金麟台上录下自己的名字。
总而言之，人生在世这短短百载，什么也比不过开心重要。
苏蓁掂了掂臂弯上挎着的沉甸甸的篮子，一路走回房间的时候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