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庭院中的那株小树,苏蓁像是停下脚步给小树浇了一瓶子灵泉。
满树淡粉色的桃花已经竞相开放,喜人的很。粉的花儿和绿色的叶儿相映成趣,总算是给幽冥带来了些许色彩。
苏蓁伸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树干,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终究不是生在我们冥府的花儿,我还能留你多久呢?”
说出这句话,就连苏蓁自己都吃了一惊。
千丈幽冥哀嚎声遍野,这里是三界之中至阴至邪之处,说是千里赤地,也于情于理。
习惯了这里的荒芜,再看外面的世界,虽是欣喜,却也没有那么向往柳绿花红了。
人心总是贪婪的,若是从未见到光,那便能够忍受黑暗。就像是这棵树,放在凡世,或许会给人一种孱弱的感觉。
可若是放在这千丈幽冥之下,便像是一棵扎根在人心中的希望,不忍舍去了。
苏蓁踮起脚尖儿,嗅了嗅那清隽的花香,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千山万水鸟语花香,就算是再美丽,也终究不是她的天堂。
药王宫经年门可罗雀,就只有老药王一个人独居,整日捣弄着他那各式各样的药材。
苏蓁进门之时,便见药王单手擎着一片水晶镜片,正在吃力的辨认这书上的字迹,像是在研究着什么新药房。
“药王,我来给阎君取药。”苏蓁走进院中,开口道。
药王毕竟年纪大了,眼耳都有些昏花,此时苏蓁开口,才见院子里多了个人,起身对苏蓁揖了一揖:“君后娘娘稍后,给阎君的药老夫已经配好了,这便给君后取来。”
苏蓁应了一声,独自一人在院中站着也无趣,便走过去,翻了翻方才药王正在翻阅的那本药典。
药典已经很陈旧了,就连纸叶都有些发黄,不知已经搁置了多久。
冥府之中,夜重华和药王是难得的两个有学问的,能够静下心来安安静静的看上一本儿书,剩下的人要么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群鬼,要么是当差的鬼差。
少有人真的有兴致,去藏书阁来借书看。
苏蓁翻了两页,看了看那药典上记载的方子便放下。她不懂医,就算是将那些字看进了眼睛里,也是左眼见右眼出,记不住什么。
药王的院子不小,可能够落脚的地方却不大。
从正门进来,两侧均是铺在地上晾晒的各式药材,从院前一直铺到了寝房门口,只剩下了一行不足两人并肩通过的过道。
院子的右侧置了一张茶桌,只是茶桌上并没有茶点糕饼,倒是摆了一摞书册。
苏蓁索性走过去,挨个翻了翻。这么一番才知,原来幽冥地府之下工作狂才是常态,夜重华专注于批折子,药王专注于背药典,桌子上倒是连一本儿多余的书都没有。
饶是苏蓁再不通医理,刚看过的几句话,此时还能记住的。
她翻着书册,却发现,手中的这一册与方才药王擎在手上看的那一册其实没什么不同。
就在此时,药王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巧看到苏蓁正在翻阅桌案上的书本:“苏姑娘竟也喜欢医理么?”
药王到底是幽冥地府的老人了,也不知在这地府中当了多少年的差,就算是仙人之躯,这些年也是越发孱弱的厉害了。
苏蓁没道理与这么一个在冥府中干了半辈子的老人家拿架子,接过了药王配好的药后道了一声谢,这才问到:“倒也不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药王毕竟岁数大了,一辈子钻研医药,此时见苏蓁竟也喜欢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不由得诧异。
“苏姑娘若是有什么好奇,不妨问问老头我。”
苏蓁捡起桌子上的另一本书,翻开了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又翻开了药王方才看的那一本。
“药王,这两本书上记载的方子一模一样,我翻了几处,瞧着没有多大的出入,为何还要看这么多的医典?”苏蓁问道。
老药王捏着胡子,倒当真是一副言传身教的做派。
“苏姑娘有所不知,这行医问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同的书册之中,对于不同病症的药房,就算是有一味药的不同,那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要么说,这行医问药讲究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同样的症状,节能会延伸出数种不同的可能,只有看清了病症的本质,方能对症下药。”药王说道。
这只不过是医者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可苏蓁却无端听出了几分大道的韵味。
一念生灭,有千千万万种的可能。失之毫厘,便可谬以千里。
就像是这三界,岁月的轮盘无休止的转动着,所有人的命数都是环环相扣的。一人改变,其余的人便多多少少的会造成一点影响。
就像是,极北的一只冰蝶煽动一下翅膀所造成的气流,经过无数次的叠加,或许会在最南端形成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苏蓁不知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药王说的话太过于模棱两可。
她心中那个一直想不通的点,在这一刻竟像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对于仙者来说,或许突破只是一瞬间的问题,也或许是数千上万年都想不通的。苏蓁皱着眉头,突然抓住了药王:“那若是命运的轮盘已经转动了呢?那要如何?”
“苏姑娘,小老儿只是一个医者,会治病却不会治人心。您的问题太过于深奥,我实在是不懂啊。”老药王捏着长须,走到桌边翻出一本药典,递给苏蓁。
那本药典已经颇久泛黄了,有很多书页上的字迹已经变的模糊,只隐约还能看出些痕迹来。
苏蓁双手捧着,不知药王将这本书给自己是何意义。
老药王捏着须子,低低的笑了笑:“苏姑娘,我们行医问药之人都知道,大多数人的病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想要彻底治愈,欲速则不达。”
苏蓁此时早已经没了最初那随意的心思,望着药王的目光就像是认真求学的孩童,目光渴望:“若是药王,会开出什么样的药方?”
“人之疾病,大都躲不过体弱。想要治愈,只要从根本上补齐弱处,方能称得上是痊愈。而要补身子,左不过那几位好药,这便是换汤不换药了。”老药王说道。
此话入耳,苏蓁豁然开朗。
她将药王制好的药膏纳入袖中,躬身向老药王行了一礼,神情肃穆:“多谢药王今日提点,苏蓁感激不尽,便先告退了。”
药王将苏蓁送到门口:“话不能这么说,苏姑娘本就聪明,就算是没有我提点,姑娘也一定会想明白的。”
苏蓁笑而不答。
从药王宫回到房间的一路上,苏蓁都在想着药王方才所说的话。
换汤不换药,万物本同源,若真是如此,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个源头呢?
就连西天梵境掌管过去和未来的燃灯古佛都不能真的逆转时光,让一切复原,她这个无所专攻的阎君又怎么会有办法?
说到底,落月存在于世间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苏蓁妄想在千丈幽冥缔造缔造日月的那一次,而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四方天倾,世间众人心中生邪的那一次。
一个凡人的力量,对于仙神来说,乃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可千千万万的凡人呢?
三界六道,不管是仙妖鬼魔,都比脆弱的凡人要强上许多。这么多年来,仙死了,魔灭了,诸多仙门世家圣地几度枯荣,可脆弱的凡人,却依旧生生不息的繁衍在这个世界上。
这不会没有原因的。
或许,回溯到一切的源头,能够将这一场危机迎刃而解。
苏蓁心里想着事情,便也不觉得时光流逝,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回了房间里。
夜重华已经醒了,依旧捧着书册,用指尖轻轻地触摸着上面的字迹:“方才还挺珑日说你回来了,事情办的还顺利么?”
“自然顺利,这不,赶不及的回来见你了?”苏蓁将窗子撑开。坐到床边:“苍旻之光我带回来了,现在还封着,以后或许用得上。”
她说着,想去拿床头上的茶杯,给夜重华续上一杯水。
可一抬眼却发现,杯子里的水是满的。
就算是珑日胧月乃是夜重华的贴身侍女,也不会走这么近来伺候。仙人都有法力,茶水想要喝温的喝冷的,无非是用自己的法力改变一下温度罢了。
这般在床头上晾一杯温水的习惯,倒是苏蓁独有的。
夜重华这几日都没有喝水,还是自己下地倒了水喝?亦或是,他根本没有留在房间里?
不可能的,他没有法力,根本破不开她在房间设下的禁制。或许是珑日胧月来给夜重华倒的水,是她想多了。
苏蓁笑了笑,伸手接过夜重华手上的那本书,合上放在床头的时候,顺势扫了一眼页码:“我见到青羊了。”
“她怎么样?”夜重华问道。
“苍旻之光在北海禁地现世,今年倒是清净,一个去抢夺的仙门世家都没有,倒是叫我有些意外了。”苏蓁笑道。
夜重华似是没听出苏蓁话中的那一点儿不对劲儿,接过她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而今诸多仙门世家已是自身难保,就算是拿了苍旻之光也没有用,不去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