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三个男人各占一隅。
青琅此刻已从白小平身上退下来,显出了真身,坐在沙发上,面沉似水。
他这次仍是穿着精致的藏青色长袍马褂、头戴黑色呢子礼帽、鼻梁上架着金丝边圆框眼睛的儒商造型,只是手里还多了一只精致小巧的黄铜水烟壶。
白小平坐在青琅身边的单人沙发上,不敢多言,偷眼打量着身旁这位派头十足的大仙。
薛长庚则并不愿与这二人为伍,远远站在一旁,靠着正对面单人沙发一侧,抱着肩膀冷眼盯着青琅。
“唉,您可太冤枉我了!”白小平绷不住了,满脸委屈向青琅辩解道,“刚才在车上,我那么卖力的学唱请神调,难道您老人家都没听着吗?”
“呸!你不提还好!”青琅眉头一拧,训斥道,“你唱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跟谁学的?”
面对青琅的质问,白小平一脸无助的望向了薛长庚。
“你们俩,真是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虽然话里也带上了白小平,青琅却狠狠剜了薛长庚两眼,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
“好了,现在不是闲磕牙的时候。”
薛长庚完全不理会青琅的指桑骂槐,转身坐下,双手拍在茶几上,冷静分析道:“我刚才趁你跳舞的时候,去楼上勘察了一番。那些所谓的高仿古董,都收藏在4楼的藏宝阁。
我用探阴咒试过了,确有不少年代久远的真品混入其中,只是被施了高级的障眼法。别说普通人,就算专业的鉴定师也看不出异常。”
“哎?薛老板你去过那藏宝阁了?”白小平向前探身,十分不解的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拿回宝贝?咱们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多好!”
“蠢货!”
不等薛长庚回话,青琅已经起身给白小平头上敲了个火爆栗子:“你当那些东洋人都是傻子吗?还拿了就走?只怕到时候,你连这饭店的大门儿都出不了!”
“青琅先生说的有道理。”薛长庚也点头附议道,“那姓胡的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动起手来,难免伤及无辜。还得劳烦先生您出马,想办法将姓胡的引入您的‘境界’,先解决了他。到时候障眼法不攻自破,日本人的阴谋自然也就败露了。”
白小平也曾听姑婆提起过,所谓“境界”,是级别较高的仙家才能制造出的、连接阴阳两界的奇特空间。
在这里,时间是相对静止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外界,仙家在此也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实力。
于是三人商定,待会的拍卖会,由薛长庚坐镇,白小平负责替他举牌,势必要拍得那钟家祖传的战国玉璧。然后再由青琅负责,引那胡仙进入境界。
到时候境界一破,障眼法散了,跟日本人来个当场对质。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他们也不敢不乖乖就范,找个由头将拍卖作废,将真品物归原主。
“那到时候,万一他们就不认账,来个关门放狗可咋整?”白小平突然发问。
“谅他们也不敢!”
薛长庚向后靠着,后背陷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胸有成竹道:“等在场的老板们发现自家的宝贝被掉包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平七海背后虽然有黑龙会撑腰,但要在上海滩做生意,总离不开各大商会的支持。”
“可是……”
“至于到时候怎么圆谎,就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只管昭告天下就好。”
面对白小平的疑虑,薛长庚整了整西装,底气十足追加道:“我跟手底下的人打过招呼了,如果晚上10点还不见我出来,就直接强攻上来!反正他们从下午开始就在附近埋伏待命了。”
“怪不得,我去您那拜访时,除了带路的警卫,院子里一个人都瞧不着呢!”
白小平一拍大腿,然后朝薛长庚竖起大拇指,高声赞叹道:“高!实在是高!”
拍卖会的会场在3楼宴会厅,也是整个饭店最豪华、最气派的地方。
这里能同时容纳近千人,却为了此次拍卖会,从装修到桌椅器具,一水儿的全部都是古色古香的明清样式,就连最前面的舞台,都是比着北平最好的戏园子重建的。
依照晚清拍卖行的规矩,内场安排的都是八仙桌,桌上同时摆着竞价时用的金铃和举牌用的号牌,每轮出价时,需要先举号牌,再摇金铃。
此时的青琅,早已在进场前隐去身形,重新回到了白小平身上,只剩薛白二人由侍应生引着去往专席,不过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薛老板的熟人。
“这不是薛贤侄吗?”
一张八仙桌的上位,一位年届五旬、穿考究长袍马褂的长者向薛长庚招手道。
“许叔叔!”薛长庚忙走到跟前恭敬道,“晚辈不知您老今天也会来,没能去门口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长者笑道,“咱们两家不用这样客气。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今天瀚华兄没到场吗?”
“姑丈他感染了风寒有些不适,所以就交由小侄代劳了。”
“最近气候异常,易感风寒,你们年轻人也要多加小心。”
许叔望着薛长庚,十分关切的叮嘱道。
白小平突然觉得,对方看薛老板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未来女婿一般。
果然末了许叔又补充了一句:“秀珠她最近也有些风寒的迹象,所以没差人去府上约你……”
“嗯,秀珠妹妹她身子骨弱,是要多留意。”薛长庚礼貌附和道。
白小平听完心说:刚才那两个还没消停,这又冒出个妹妹来——薛长庚这家伙,还敢说自己不是满身风流债吗?
“还没请教这位前辈是?”薛长庚岔开话题,向坐在许叔身旁的中年人拱手道。
“这位是《虹口晚报》新任总经理,史国梁先生。”许叔介绍。
“虹口晚报!”
白小平惊讶的重复道,心说自己也真够倒霉催的了,连忙向薛长庚身后缩了半步,生怕在正主面前暴露身份。
“这位小先生,想来也是报业同行吧?”
史国梁看了看白小平胸前的相机,和善的问道。
白小平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位报业大亨,居然没有一丁点架子,对自己这才见面的晚辈,也是如此的友好又客气。
“我……嗯……”他有些不知所措,嗫嚅着不敢大声。
“这位是晚辈的义弟白小平,也是您《虹报》旗下副刊《青年之声》的记者。”
薛长庚将白小平拉到自己跟前,大方的向史国梁介绍道。
“史先生……”白小平眼珠一转,连忙客套起来,“惭愧惭愧!晚辈才入职不久,还在见习期。但您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今日能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年轻人你太谦虚了。多磨练,以后还多得是晋升的机会。”
史国梁抬了抬眼镜,仔细打量了白小平一番,而后又和蔼的鼓励道:“咱们《虹口晚报》从不搞那套论资排辈的旧习,讲的就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谨遵史先生教诲!”白小平激动的连连点头。
有了史国梁的勉励,他早忘了自己冒名顶替的身份,说话间早已把这位受人尊敬的报业领袖,当成了自己的上司。
一番寒暄过后,白小平低眉顺眼跟着薛长庚,来到了主办方事先安排好的席位。眼前这古色古香、又造型奇特的桌子,令他眼前一亮。
和其他席位的八仙桌不同,这一排都是这种奇怪的紫檀木长桌。比八仙桌略长,但又比条案短得多,四周有镂刻的花纹,桌子前方的边缘,还有两排比笔杆略粗、排列不规则的圆形凹坑。
“薛老板,这桌子怎么这么奇怪啊?”
白小平好奇,没急着坐下,先围着桌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不等薛长庚回答,已经有一位男侍应生端着一个大茶盘走上前来。
茶盘里横三竖三,整齐排列着九个茶杯大小、形状各异的袖珍青铜鼎。侍应生也不跟他们客套,只恭敬又谨慎的将鼎一一摆在桌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是干什么用的?”
白小平说着,拿起其中一个鼎在手里把玩,发现这玩意居然还挺沉,而且还搞了斑驳的绿锈做旧,看起来就像刚从墓里挖出来的一样。
“一言九鼎?呵呵!”薛长庚也捏起一只方鼎看了看,然后又丢在一旁,冷笑道,“想不到这些东洋鬼子里,竟也有人懂得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