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戈登路上的大华饭店,是当时上海滩十里洋场,业界顶尖的豪华时尚场所。就连蒋总司令与宋女士的婚礼,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它是“百乐门”诞生以前上海最高等的乐府,光是二楼奢华气派的大型舞厅,舞池共有五百多平方米,有着“千人舞池”的名号。
这里的舞票太贵,虽是娱乐新闻取材的好地方,但白小平还是第一次踏足。
进了舞厅,他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尽管薛长庚此前提醒过他别露怯,但他还是禁不住拿起相机,对着巨大水晶吊灯映照下纸醉金迷的气派场面,咔咔连按了好几下快门。
“白先生,您还真是十分敬业呢!”
随着这拖长婉转尾音的妩媚腔调,金香玉又分花拂柳一般款款来到了薛白二人面前。
“哪里哪里,承让了。”
白小平捏紧相机,不好把取景器明目张胆对着金香玉,只好一边客套,一边偷眼打量对方,想看那胡仙还在不在她身边。
恰逢此时,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金香玉那一双迷人的瑞凤眼之间,流转着含情脉脉的眼波,向白小平投去了满含期待的目光。
白小平只好将脖子上的相机摘下来,挂在薛长庚脖子上,而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学着对方教他的样子,轻轻牵起金香玉的左手,弯腰以十分绅士的派头说道:“金小姐,值此良辰美景,在下是否能有幸邀您共舞一曲?”
金香玉虽没有作答,但艳若桃李的娇俏脸蛋上,已经挂上了醉人的笑意,同时也随着白小平的牵引,主动跨出了一步。
白小平没想到,与这花中魁首的电影皇后共舞,并不比跟薛长庚学跳舞更轻松。
金香玉本就身量高挑,又踩着金闪闪的细高跟舞鞋,身高上和白小平不相上下。加上她本来就是出了名的交际花,这舞场就如同她的天下一般。
就算遇到白小平这样的新手,她也能轻松的反客为主,把握好节奏,在优雅而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里步步为营。
艳色绝世、炙手可热的选美皇后,配上这穿着高级西装、唇红齿白的俊秀青年,二人之间翩若惊鸿的舞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几名受邀而来的记者也将镜头对准了他们。随着镁光灯接二连三闪过,白小平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也成了同行前辈们镜头下的焦点。
不过他并没有得意忘形,心中反倒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发觉金香玉的眼神又开始变得凶悍,心想别是那胡仙又要上身显灵了。
“你这无名小辈,接近凤儿是何居心?”
金香玉死死的盯着白小平,明明双唇未动,白小平耳朵里,却传来了一个低沉又冰冷的男声。
“凤儿?”
白小平小声重复着,一脸懵逼,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在金香玉耳边恭敬道:“胡前辈,小的我只是,跟金小姐跳支舞罢了。况且刚才,也是金小姐她先授意我邀请她……”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家的弟马,呵呵!”金香玉白了他一眼,那个声音又在他耳畔轻蔑道,“你最好跳完就走,少管闲事!这上海滩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白家插手!”
面对胡思明的蔑视,白小平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团无明业火。
他心想这姓胡的也真是可恶,不但瞧不起白家,竟然还帮日本人做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同胞的威风。
想到这些,他脚下的步伐也稳健了许多,握紧金香玉的素手用力一拉,在舞步上夺回了主动权,同时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反驳道:
“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东洋人盗我国宝,欺我国人,每个中国人都有义务站出来,揭露他们的阴谋行径!怎么就轮不到我们白家管呢?
倒是您,好歹也是上方仙,反倒胳膊肘往外拐,怂恿弟马投靠日本人,坑害自己的同胞,简直坏了胡家的门风!这要是让胡三太爷知道了……”
“住口!你最好老实点,给我管好你的嘴巴!要是待会在拍卖会上敢胡言乱语的话,休怪我!”
胡思明说着,操纵金香玉的身体,将白小平远远甩了出去,旋即又将他拽回到自己跟前,脚下暗中使绊,让白小平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自己则顺势搂住了他的后腰,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了本该由女方完成的下腰动作。
“思明!”
随着金香玉这一声充满矛盾的呵斥,白小平分明看到,她眉目间既哀伤又无奈的神情。
“凤儿,你为何非要请这小子跳舞?还向着一个才见面的外人!”
“思明,他是白家的人,兴许有药,能救得了凤霞……总之,你先别为难他了!”
白小平耳畔响起了这一男一女的对话,他听得出神,一时竟也忘了自己尴尬的处境。
直到一束灯光打在他和金香玉身上,周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才意识到,对方借自己的陪衬,再一次在人前出尽了风头。
“金小姐真是百花中的魁首、女子中的豪杰,可称巾帼不让须眉!”
舞台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位穿西装的男司仪,十分适时的拿起话筒点评道。
金香玉听闻,表情淡然,搂着白小平后腰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又将白小平拉起,让他立在自己面前,然后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他肩头,配合暧昧的气氛,望着他含情脉脉,笑而不语。
白小平哪见过这阵势,臊得满脸通红,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料这女人纤弱的玉手,竟如同铁钳一般紧攥着,想必又是那胡思明搞的鬼。
“前辈,还请您先高抬贵手!”白小平又羞又恼,一边用力向回拽,一边正色道,“今日我仙家有事不在堂上,您趁机欺负我一个凡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倒不如改日……”
“改日做什么?”
金香玉似乎被胡思明完全控制了,脸上露出了男人才有的轻佻笑容,同时并不动嘴,直接向白小平耳内传音:“今日只是让你陪凤儿跳了支舞,若是改日,说不定我会直接取了你的狗命!”
“你!”
白小平还没来得及还嘴,只觉得身子被向后一拽,挣脱了胡思明的控制范围,却又落入另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金小姐,舍弟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了!”
薛长庚说得轻描淡写,气势上却又掷地有声。他替白小平掸了掸肩头,然后十分不屑的斜了金香玉一眼。
虽然他嘴上说着客套话,但白小平偷眼打量,薛长庚一张俊脸此刻已经拉得老长,写满了不悦,甚至已将右手伸进敞开的西装外套里,摸向了腰间配枪的位置。
白小平刚想打个圆场,说“算了,薛老板我没事”,但不知为何,张口却变成了“姓薛的,你给我冷静点!现在还不是惹事儿的时候”。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竟像是那位镜仙青琅。
白小平吓得连忙一手捂嘴,一手拉上薛长庚,来不及再向金香玉多作寒暄,拽着薛老板逃也似的奔出了舞厅门外。
直跑到走廊拐角处没人的角落,白小平才停下脚步,松开薛长庚的手,喘着粗气一脸茫然自语道:“您老啥时候来的?”
“废话,你都让给人当猴耍了!我特么再不来,你还不得让那交际花和狐狸精联手给办了?”又是青琅的声音,从白小平嘴里一股脑冒蹦了出来。
同时白小平觉得,自己的脸部的肌肉也不听使唤了,眉头使劲儿往一块皱着,嘴角也撇得老远,然后甩出一句十足不满又尖酸刻薄的抱怨:
“脸都快让你给丢尽了!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