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盲拍?”
听台上的金香玉讲完最后三轮竞价规则,白小平差点气昏过去。还以为“九九八十一难”总算快熬到头了,没想到,原来连西天雷音寺的门都还没摸着。
他本觉得,既然那冯五要逞能,就让他先逞好了。反正薛老板的目标,是那“战国雷纹龙凤出廓”玉璧,只要在玉壁现身时发力就好,前面应该可以借坡下驴,让对方先发挥。
谁知还有这么一手?
拍品在简单展示过一遍之后就会被撤下,此后便会封存起来,再次出场,顺序也完全不确定了。
这样一来,不就跟赌博没什么分别了吗?
什么拿枪的猎人?弄不好全都得让人给一锅烩了!
白小平深感不妙,赶忙凑到近前,跟薛长庚耳语道:“老板,这不是在逼我们和斧头帮斗到底吗?运气不好的话,难道真要照单全收?”
“稍安勿躁。”
薛长庚只淡淡回了白小平四个字,便将他推开,示意他坐好。
照单全收,这种可能他不是没考虑过。而且就算没有半路杀出的冯五,没有盲拍,流程全部按部就班,他也料定,日本人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松拿回玉壁的,肯定还要使阴招从中作梗。
所以不如就先将计就计,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如此,让日本人以为中国的商会只会因名利内斗,是一盘扶不起的散沙,不足为惧,大概也能让对方稍微放松警惕。
而接下来的每一轮,都将是针尖对麦芒的较量。既是考验财力,更是对双方耐力和心理素质的考察。
第一轮开始,台上便摆出了三个锦盒。形状和样式完全一致,只是分别挂着汉字“壹贰叁”的号牌,没可能从外包装上推测出里面的内容。
其实,还有个办法。
白小平忽然灵光一闪,连忙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在心中默念起青琅的名号来。
“吵死了!不是还没到时辰吗?叫我干嘛?”
耳畔响起青琅不耐烦的声音,却让白小平一阵欣喜。
“祖宗,您既是能断阴阳的高堂明镜,应该能看穿,台上那三个锦盒里装的都是什么吧?”
白小平微微翕动嘴唇,小心翼翼又十分恭敬的询问道。
“小菜一碟。”青琅满不在乎的作答。
“那您快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薛老板要的那件宝贝?”白小平一脸殷切,虽然几乎没发出声音,但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倒像是在发癔症似的,有些古里古怪。
“没有。”青琅冷漠的甩出两个字。
“哎?那里面都是些什么?”白小平心有不甘,继续追问。
“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啊?真的吗?”
青琅的回答,让白小平感到十分丧气。
他好容易觉得自己机智了一回,想帮薛老板分忧,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无妨。我也早料到了,他们会有这么一手。”薛长庚似乎看穿了白小平的心思,将手搭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平静安抚道,“既然对方有意要挑起国人内斗,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让咱们摸清路数。同样是仙家,就算山门不同,青琅的本事,那胡思明想必也能猜到个一二。所以日本人当然不会这么大方,直接把宝贝拿出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白小平耷拉着脑袋,一筹莫展道。
“什么待毙?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薛长庚戳了戳白小平的太阳穴,“既然有人想看,那咱们就斗给他看好了!依王亚樵的行事风格,他手底下的人,肯定不会调转枪口欺负自己的同胞。到时候倘若真和日本人撕破脸,说不定都轮不到咱们出手,光斧头帮的人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话虽这么说,但针锋相对还是免不了了。而且这最后的竞拍,不但是盲拍,还不设底价,每轮由双方轮流开价,第一件则由上一轮拍得拍品的买家先开始。
“第一件拍品,请冯五爷先行出价……一万大洋!冯五爷出价一万大洋!”
全场一片哗然。
的确,王亚樵虽然手下控制的劳工总会会员众多,精于暗杀,又和老蒋势不两立,但活动通常极为隐秘。像这样手底下的重要人物公开露脸,参与日本商会牵头的活动,还如此大方的对未知的拍品一掷千金,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或许还想再观察一番,第一轮薛长庚并没有轻举妄动,只举了两次牌,就在对方将价格提到两倍之后,及时收手,按兵不动。
“恭喜冯五爷拍得南宋‘曜变天目茶碗’一对。”
宣布完结果,金香玉便把话筒移交给了鉴定师宋院长。
“这‘曜变天目’实数妙手偶得,多少窑机缘巧合,才能出得了一只。它妙就妙在,如星曜般的图案神秘莫测,仿佛内藏星瀚寰宇,气度非凡,相传是宋代文豪们斗茶时最爱用的。这对碗虽是仿品,但胜在与‘洪宪瓷’出同一窑,再现了失传已久的绝顶工艺……”
白小平发现,那冯五爷似乎并不理会,宋老先生对拍品来历一番侃侃而谈。甚至他自己都没出马,只让手下上台去领了战利品回来,随便放在桌上,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薛老板,那对碗?”
“是真品,不过估计于他们,倒也没什么用处。”
白小平闻言吐了吐舌头,心说想不到这斧头帮居然还挺有钱的,能花好几万大洋,买件自己用不上的玩意,并且连眼都不眨一眨。
不过,就算这冯五爷不打算上台出风头,但在场这么多双眼睛,可是都看得真真的了。还有这么多记者的闪光灯,这件事明天一准会上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他就不怕王亚樵看了会削他吗?还是说这件事,也是王亚樵的意思?
算了,管他呢!既是百年一遇的难得素材,自己不跟风写点什么,实在是白来一趟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举起相机,将镜头悄悄对准了冯五那一桌。
标题他都想好了,就叫《冯五爷百万现洋支持慈善,却又行事低调,不肯登台为哪般?》
嗯,是头条的味道!
“想什么呢?”薛长庚的声音如从天而降一般,将白小平从头条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白小平怕被薛老板发现自己的小算盘,随口敷衍着,然后左顾右盼,装出一副正在观察局势的样子。
“嗯,没睡就好。”
薛长庚忽的抬起白小平的下巴,眯着眼睛左右端详一番,同时话里有话道:“不让你打瞌睡,其实倒不是怕你乱拍东西。主要是怕,你睡得太沉的话,有人会趁机脱离控制,干出出格的事来。”
“你是说青琅……”
“嘘!”
薛长庚又像初见时那样,将食指竖在白小平唇边,同时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提醒道:“有些事你自己想想就好,别被他知道了。这仙家和弟马虽然要互相依靠,但最好也别走得太近了。彼此都留点私人空间,以免太熟悉了更容易翻脸,伤了和气。”
白小平听得云山雾罩,但又怕惊动青琅,也不敢多问。
见自己身上半天没什么变化,他才松了口气,小声问道:“薛老板,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差不多了。这敲山震虎的事,既然斧头都帮替咱们干了,再不接招,恐怕也说不过去。”
薛长庚说着,将西装外套的衣扣解开,潇洒的一抖,然后将十指掰得咔咔作响,仿佛要动真格的一般,从桌上抄起了号牌。
“下面开始第二件拍品的竞价,请薛少爷这边先行出价。”
“十万。”
“啊?”
白小平被薛老板这迅雷不及掩耳的爽快给整楞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戳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响了桌面上的金铃。
而那冯五也不示弱,马上紧随其后,而且行事极为激进,一抬手竟加价到了十五万。
一来二去的拉锯,双方竟不知不觉将价格叫到了八十万。
最终,这尊高仅6寸、以九十五万大洋成交的明永乐“铜鎏金大威德金刚”像,终于一锤定音,落到了薛长庚手里。
“感谢薛少代表闸北商会,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下面有请您上台领取荣誉证书。”
“走吧。”薛长庚起身,拽住了白小平的胳膊。
“哎?又要我去吗?”白小平迟疑着,心里有些犯怵。
想起刚才拍得“玄天药鼎”时的情形,虽然身为记者,经常给别人拍照,但他自己其实却并不喜欢成为镁光灯下的焦点。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可没少见过,那些稍微有了点名头就得意忘形、因为太过招摇惹祸上身、最后却落得凄惨下场的新晋“名流”。
比起风风火火出名来,他当然更喜欢躲在幕后、用文字揭露真相,同时,如果能闷声发财就更好了。
不过这次既然跟着薛长庚,出不出名,自然也就由不得他了。
他还不知道,其实刚才和金香玉跳舞的时候,就有不少记者已经把镜头对准了他。
虽然他刚刚差点沦为金香玉的陪衬,但这气质纯真、又温润如玉的俊美小青年,和风情万种的影后搭配起来,竟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风韵。那些追求猎奇新闻的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像薛老板说的那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追逐竞拍新闻的白小平,成为同行笔下的新闻,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二位看这边!再靠近一点,白先生,您那边的证书,再稍微举高点。”
舞台边围了一圈记者,纷纷将镜头对准了台上一同举着慈善证书的薛白二人。
因为挨得太近,白小平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一个慈善证书而已,搞这么花里胡哨干嘛?”白小平百无聊赖,小声咕哝自语道,“这印的又是花又是鸟的,简直是……”
“像结婚证书一样。”薛长庚突然凑在白小平耳畔,压低了迷人的嗓音,十分精妙、又不无戏谑的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