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没?”
“哎?”
“看够了还我。”薛长庚朝白小平伸手,示意他把慈善证书递给自己。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吗?”白小平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懵懵的把证书递了过去。
薛长庚接过,打开公文包将证书放了进去,然后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笑道:“当然是留作证据了,你以为呢?”
结婚证书。
白小平脑海中又回响起,刚才在舞台上,薛长庚附耳对他调笑的这四个字。
更过分的是,刚才说话时距离太近,白小平都感觉到,对方的嘴唇,碰上了自己的耳朵。虽然很轻,但还是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太尴尬了!
白小平一边暗自祈祷,刚才那一幕没人注意到,另一边却又不自觉,在脑内开起了自己跟自己的方言会议。
“上海话:白小平,侬脑子瓦特了?那种鬼话你也相信?他不过是在戏弄你罢了。
东北话:谁说不是?他那是找削呢!以为你好欺负,不行你也给他整点厉害的,吓唬吓唬他。
北平话:我看也不一定吧,他瞅你内眼神儿嘿,是有那么点儿不寻常。至于哪儿不寻常,几位爷您自己体会体会。
粤语:夭寿啦!死gay佬!你不要过来!
天津话:没事(si)儿没事儿!我看老板那是在逗你玩儿呢!”
“发什么呆呢?困了吗?”
薛长庚的声音虽然不大,语调也还算温和,却似一把从天而降的戒尺,一下拍散了白小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方言“小剧场”。
“没,没有。”白小平连忙找了个由头,正色道,“我只是在想,这都快到最后一轮了,主办方的人还不露面,全靠金香玉控场,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别急,这钓鱼台,可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薛长庚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动着,胸有成竹道,“不出意外,等一下就会有人出来截胡了。”
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出来截胡的,竟然会是源静流。
原本他们与冯五之间,虽然看似剑拔弩张,但你来我往,彼此都有收获,并没分出伯仲来。巧的是那钟会长家的战国玉璧,也一直没有现身。
所以这最后一件拍品上,双方都卯足了劲儿,几乎赌上全部身家,誓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而就在冯五爷刚放下号牌,薛长庚还来不及追加时,突然,主持人金香玉脸色一禀,原本像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暗哑,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艰难宣布道:
“源小姐,出价八百五十万大洋。”
“叮叮!”
随着两声清脆的铃声,白小平和薛长庚几乎同时回头望去,发现内场中后方的一桌普通席位上,一块号牌正被高高举起。同时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望向了那一桌。
那个举牌的身影纤细清冷,不是源静流,还能是谁?
“薛老板,怎么会是她?”不用青琅上身,此时的白小平,眉毛已经快拧成个疙瘩了,唏嘘不已道,“这源小姐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竞价,为何偏要在这时候从中作梗?”
薛长庚面沉似水,没有作答,只是招手示意附近的侍者过来,低声朝对方吩咐了几句。
这侍者听完,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一路小跑来到舞台边上,向金香玉招了招手。
经过侍者一番耳语后,金香玉恢复了先前的淡定,从容回到主持台前,对着话筒微笑道:“各位请先稍事休息一下,薛老板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申请暂停几分钟。冯五爷,您这边没有意见吧?”
不同于刚才的针锋相对,此时的冯五,居然也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示意金香玉可以暂停。
“老板,现在要么办?这源小姐不是大使的女儿吗?难道也和出云会有关?”
白小平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这乌鸦嘴又要显灵,他刚才就不乱说了。什么主办方,什么截胡?就按部就班的,接着跟冯五爷玩太极推手多好!
得,这下可真是——都快凑成一桌麻将了!
“在这等我一会,好好看着东西,别让人给掉包了。”
薛长庚没有正面回答白小平,只淡淡吩咐道,又用右手拍在他左肩,并让指尖力道深入到他单薄的皮肉之中。
这一掌,跟冯五手下对他施加压力时不同,虽然让人感觉深切,却并没有多疼。
“知道了。”白小平拿起座位上的公文包,牢牢抱在怀里,也不咸不淡的回了薛长庚一句,“早点回来。”
尽管他很想和薛长庚一起过去,问问那姓源的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和他们作对,但他还是忍住了。
从进场开始,自己就冒冒失失的,接二连三出状况。就算再笨,白小平也明白,这最后一件,断然是再马虎不得的。
因为离得很远,薛长庚与源静流谈了些什么,白小平完全听不见。不过从二人平和如常的表情可以推断,大概并没有什么大碍。
想那薛老板口若悬河,又如此的有魅力,女人缘又好,源静流又与他有交情,所以怎么想都不可能会一直针对他吧?
况且他智商超群,怎么看也都不像是能被美人计攻略的,相信说服源小姐高抬贵手,也不过只是时间的关系了。
果然,才一盏茶的功夫,白小平就看到,薛长庚仿佛是与对方达成了一致,点了点头,很快便向这边折返回来。
“不好意思,耽误了各位的宝贵时间。金小姐,咱们可以继续了。”
薛长庚向周围浅浅鞠了一躬,恭敬致歉,而后示意金香玉竞拍继续。
“都搞定了吗?薛老板,那位源小姐,不会再跟我们作对了吧?”
白小平松开双臂,将公文包递还给薛长庚,有点小小得意的求证道。
然而薛长庚并没有回答,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接下来的反应,更令他大跌眼镜。
薛长庚再没碰桌上的号牌,只抱着肩膀,冷眼看冯五爷和源静流,你追我赶的龙争虎斗。
一千万,一千两百万,一千五百万,一千八百万……
数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超出了薛长庚所能接受的范围,并且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般,一路绝尘而去。
“薛老板!你怎么不喊价了?这都已经……”
白小平焦急的喊道,甚至摇了摇薛长庚的肩膀,见对方毫不理会,情急之下,他一把抓起了桌上的号牌。
“放下!”
薛长庚的这一声低吼,犹如井中困兽,低沉凶悍,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无奈的悲凉。
“可是……”
“我叫你放下!”
右手的手腕被死死掐住了,白小平手中的号牌应声落地,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钻心疼痛。和刚才的拍肩嘱托完全不同,这一次,薛长庚应该是真的发力了。白小平眼看着对方修剪的干净平整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苍白的皮肉之中,被掐紧的皮肤周围愈发失去血色,变得如纸一般惨白。
“放开我!薛长庚你这个……”
白小平又气又痛,叫嚣着只差一步就要把“王八犊子”这四个字骂出口,却再次被对方突然凑在耳畔的温热呼吸给堵了回去。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薛长庚此时却又没了刚才的愤怒,他附在白小平耳边,将裹着淡淡薄荷味的气息,随着不怒自威的言语,系数送入了白小平的耳孔之中:“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既然现在是我异调科的人,就得服从命令。我这个上级还没发话呢,你急什么?皇帝不急……”
白小平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和浑身上下的不自在,狠狠剜了薛长庚两眼,心说:你敢说后半句?
敢说我?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呵呵。”
薛长庚轻笑了两声,没再继续挤兑白小平,只勾了勾嘴角,便松开手,不再为难他。
“疼死了!”
白小平揉了揉手腕,吹着被掐出梅花一般殷红指印的细皮嫩肉,没好气嘟囔着。
“我能明白,你心里不服气。”薛长庚气定神闲的笑道,“不过白小平,等会儿你就会知道了,听我的准没错!”
果然,他话音才落,舞台上就响起了金香玉有些惊诧的颤音:
“恭喜……源小姐,以两千一百万大洋,拍得北宋定窑‘狸奴嬉春斗樱’瓷枕!”
“什么?瓷枕?”
白小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先是一脸愕然,待回过神来,连忙抓着薛老板的胳膊惊叫道:“不是战国玉璧吗?老板,这瓷枕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长庚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朝远处的源静流挥了挥手,似乎是在表示谢意。然后,他回过头来,给身边的白小平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样?听我的没毛病吧?”
“不是,这你,还有她……瓷枕,猫?”
白小平左思右想,良久,才如拨云见日般,恍然大悟道:“她知道这最后一件拍品有诈,截胡其实是在帮我们?”
薛长庚仍笑而不语。
“这定窑的瓷枕,可是稀罕物。定窑是宋代的五大官窑之一,这瓷枕虽非金非玉,但造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应该是皇家御用的珍品。”
老学究宋先生拿起放大镜,一番无比细致入微、里里外外的端详之后,突然惊讶道:“不对!以这瓷枕的手感,和落款的特别之处来看——它绝非仿品!难道是你们拿错了不成?”
“不会的!宋先生,您再仔细看看?”金香玉矢口否认。
“这‘狸奴嬉春斗樱’的造像,相传是徽宗的最爱。其釉变工艺十分特殊,已失传已久,可以说后世根本仿制!不过,刚才预展出的拍品里,似乎并没有这件……”
冯五突然腾地一下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向周围抱拳拱手,而后声如洪钟一般向着舞台质问道;“若没记错,刚才浏览过的展品中,还有一件玉璧未出。冯某虽然不是很懂古玩,但这玉器和瓷器,总还是分得清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管事的出来给个说法!”
“冯五爷请息怒。”内场席位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白小平循声望去,发现内场正中央,铺着红毯的甬道上,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白手套的高大男子,仿佛凭空出现般,正沿着红毯向舞台款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