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走到主持台前,从金香玉手里接过了话筒。他仅一摆手,金香玉就心领神会,微微欠身,而后低眉顺眼走下舞台,退到了一旁的公证席上。
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白小平感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忽然不受控制突突跳了起来。
论起英俊来,台上这个男人,可以说与薛老板不相上下了。但这种英俊,却又和薛长庚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男人留着极短的寸头,年纪看起来比薛长庚略长。脸部线条如雕刻一般硬朗坚毅,眉峰犀利,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目光含而不露,双唇很薄,虽然看似礼貌的笑着,但很明显来意不善,让人莫名畏惧。
“冯五爷,在下就是您要找到‘管事的’,鄙姓平。抱歉没有事先说明,这更换拍品一事,其实是出云慈善基金会,留给最后一轮的福利。”
面对冯五和斧头帮兄弟们的剑拔弩张,台上的男人十分镇定自若,用流利的汉语,客客气气正面回应道。
若不是因为他西装上衣口袋上,别着出云商会的徽章,在场者可能都会以为,他是中国人。
毕竟“平”姓也是百家姓之一,在宋代的《百家姓》中排名第95位,源于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宰相晏婴,以及韩国国君韩哀侯的后裔。
不过这人并不是。
白小平料想,他应该就是之前薛老板说的那个,牙尖嘴利、将钟会长气到吐血的出云会会长秘书——平七海。
“福利?呵呵,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自己人?”
冯五爷并不买账,回头朝源静流所在的桌位瞥了一眼,冷冷反问道,“刚才那位源小姐,不是贵国驻华大使的千金吗?仗着自己是日本人,就能坏了规矩?”
“冯五爷息怒,其实源小姐并没破坏规矩。她也是参与本场竞拍的客户,缴纳过足够的保证金。您若不相信,我们这就请公证人员,送上登记簿给您过目。”
平七海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在他的授意之下,金香玉从公证员手中接过登记簿,走到冯五桌前,恭敬的将登记簿双手奉上。
“源小姐的善举,令在下十分敬佩。这‘狸奴嬉春斗樱’瓷枕,其实是在下的家传之物。是徽宗御赐给平氏先祖、用以表彰他们在当时的中日贸易中,做出的贡献的。在下征求了基金会的意见,将它捐出,也是希望能为慈善事业、及中日两国的友好邦交,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虽然这平七海说得慷慨激昂、诚意十足,但台下的白小平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薛老板,这人就是冒犯过你姑丈的平七海吧?怎么感觉他好像对源小姐很了解似的?”
“嗯,其实刚才没跟你说完,他就是源小姐的未婚夫。”
“啊?”白小平再一次差点惊掉下巴,连忙反问道,“那源小姐为什么又要帮我们?会不会其中有诈?”
“这源平两家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薛长庚摇摇头,“不过,这些也用不着我们去管,只要事情的结果对咱们有利的就可以了。”
“冯五爷,薛少爷,抱歉,事出突然,扫了二位的雅兴。”平七海朝着台下两桌九鼎的主人分别抱拳拱手,十分恭谨道,“在下这就命手下人呈上最后一件拍品,继续‘九鼎之约’。”
这时,白小平发现从场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直跑到冯五的桌前,深鞠一躬,然后附耳对冯五一番嘀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冯五随即面色一沉,豁的站起身,冷冷对平七海说道:“我冯五生平,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这‘九鼎’既已经成了摆设,冯某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说罢,只听咔吧一声,这冯五竟用内力,生生将桌上其中一枚鼎摆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上。而后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身后的手下们连忙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白小平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心中窃喜。既然有源小姐帮忙扫清障碍,冯五这个强劲的对手又弃权了,那玉璧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既然冯五爷不赏脸,也不能因此坏了大家的雅兴,让薛少爷胜之不武。”平七海话锋一转,又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如就以我个人的名义参与,刚好也为慈善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不管玉壁最后以多少钱成交,就算落败,我也会把自己最后一次出价的钱捐出来,请公证人员记录。”
“哎?”白小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闻言又惊又恼,向薛长庚抱怨道,“薛老板,这怎么话都让这东洋鬼子给说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无妨。”薛长庚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等了这么久,正主总算是出来了,那就斗吧!他亲自出面最好,也省得我们师出无名!”
平七海说完,走下舞台,居然径直走到了白小平他们这桌跟前,伸出右手,笑眯眯的客套道:“薛少爷,鄙人谨代表基金会,感谢闸北商会对本次慈善竞拍的大力支持。尤其钟会长,既为我方提供拍品蓝本,又出钱参与竞拍,实在是当代商界的慈善楷模。还请您能替我向他转达,我对他的敬意。”
薛长庚没有理会对方想要握手的意愿,只撩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淡淡回应道:“多余的客套就不必了,再耽搁下去,想必在场各位都乏了,还是抓紧时间继续吧。”
平七海讨了个没趣,虽然没恼,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变得有些难看。他转身走向那已被拆掉一鼎的九鼎桌前,坐到了冯五原先的位置上。
而后,压轴的“战国雷纹龙凤出廓”玉璧也被请上台来,就摆在了舞台左边的鉴宝台上。
“依照‘九鼎’的次序,本轮原应由冯五爷出价,现在就由平先生代劳了。”
金香玉已恢复了先前的淡定,回到主持台前,嫣然一笑,朗声宣布道。
“不对!薛老板,刚才的瓷枕,是由冯五爷开价的,现在不是该到我们了吗?”
白小平眉头一皱,突然智商上线,差点就站起来要和金香玉评理,却被薛长庚按住了。
“算了,别白费力气。”薛长庚摆了摆手,“他们一定会告诉你,刚才那是余兴节目,不算在九鼎之内。既然想摆你一道,左右都是他们说了算。”
“但是……”白小平迟疑道。
然而平七海已不由分说举起号牌,随即摇响了桌上的金铃,高声道:“既然时候不早了,那咱们就一步到位吧。我只出价一次,无论胜败,与人无尤。一千两百万大洋!”
该死!怎么会这么巧?
白小平心说,这家伙分明是瞅准了薛老板的保证金数额,故意刁难,想要他们难堪。
虽然已做好了被对方从中作梗的准备,但薛长庚还是没想到,平七海会如此的简单粗暴。
冷静如他,也禁不住一拳闷声锤在了桌面上。
“接下来,请薛少爷出价。”金香玉望向薛长庚,微笑道。
白小平这才意识到,对方肯定早就串通好了,设计了几种预案。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来唯有破釜沉舟,呼叫青琅出马才能破局了。
于是,他连忙拽了拽薛长庚的衣袖,低声问道:“老板,是时候该请仙了吧?”
“嗯,你先请他,待会可以借采访的名义,接近金香玉和平七海……”
薛长庚还没说完,金香玉又继续催促道:“请问薛少爷这边可以出价了吗?”
“抱歉,平先生给出的价格,已超过了薛某的预算。”薛长庚冷冷回应道,“既然平先生对一件仿品如此执着,薛某也不该再夺人所好,就此……”
“慢着!”
薛长庚的发言,再次被外场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
白小平心想,一次又一次打断薛老板,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既然是在我们中国人的土地上兴建医院和学堂,又怎么好,只用你们日本人的钱呢?”
发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愤然离席的冯五爷。
他此刻正往内场中央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刚才找薛老板借火的那个手下,手里拎着一只挺大挺厚实的咖色手提箱。
冯五走到薛长庚桌前站定,从衣兜里掏出了刚才那枚黄铜打火机,递还给薛长庚,然后一抬手,示意手下将皮箱放在薛白二人面前的桌上打开来。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白小平瞥见,最顶上的面额是十万大洋。除此之外,还有些房契地契林林总总,绝对比薛老板手里的支票数额只多不少。
“冯五爷,您这是?”薛长庚接过打火机揣进兜里,却警觉的没去碰那只皮箱。
“日本人欺负到同胞头上来,冯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冯五用厚实的手掌在薛长庚肩膀上拍了拍,朗声道,“我生平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了。薛老弟,你就替我教训一下那个姓平的小子吧!”
“可是冯五爷,如此巨额的赞助,薛某实在是不敢接受,只怕还不起您的人情。”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你,薛老弟。”冯五摆摆手,而后又转向了白小平,“只因为我跟这位小兄弟,也有些缘分。”
“哎?我吗?”白小平一脸懵逼。
的确,他从刚才就觉得这冯五爷十分面熟,但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
“那一日在愚园路1376弄,那些小阿飞后来没再找你麻烦吧?”冯五望着白小平,和蔼的笑道。
“您就是那位大英雄啊!”白小平一拍脑门,“瞧我这有眼无珠的,险些冲撞了贵人,真是失敬失敬!”
他心想这世界可真小,原来冯五竟然就是自己笔下《神秘人大战地痞流氓》的主人公,也是那日,从十几个流氓混混手里救了自己的大恩人。
“接下来就交由你们二位了。”冯五爷向薛白二人郑重托付道,“冯某日后,想必也会有麻烦到二位的那一天。山高水远,咱们就江湖再见吧。”
说罢他便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只剩下白小平呆立在原地。
他心说这下完了,人家是冲自己来的啊!这样天大的人情,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还不清,还不知道以后冯五会要求自己做什么呢。
薛长庚倒是比白小平淡定,稍微点算了一番金额,便很快合上皮箱,而后拎起来塞到了他手里。
“好重!老板你干嘛?”
虽然里面装的都是纸张,但皮箱的自重本就很重,白小平猝不及防,险些脱手。
“我点过了,总价大约一千五百万。你亲自送过去,让公证人员当着你的面再点一遍,以防他们再使诈!”薛长庚毫不客气的吩咐道。
“但是真的很重啊!”白小平耷拉着眼皮抱怨,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已腰酸背痛、浑身乏力了。
“所以才要你去。”薛长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鼓励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觉得我能放心交给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