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商会这边的追加保证金,已由公证人员清点完毕,共计一千五百零一万!”金香玉宣布完金额,而后向薛长庚征询道,“现在,薛少这边,可以继续出价了吧?”
薛长庚点点头,突然举起号牌,毫不犹豫的喊道:“一千两百零一万!”
白小平心领神会,紧跟着摇响了金铃。
他发现平七海此时的脸色更难看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连过来上茶的侍应生见了,都赶忙放下茶杯,如同避瘟神一般转身就跑。
“这……”看到自己的东家脸色不好看,金香玉也不敢冒然落锤,只能先试探道,“薛少爷这出价,是否有些,太儿戏了呢?”
“我这可是严格按规矩办事的!”薛长庚冷哼一声,不屑道,“底价一万以上的物品,最低加价一千,这难道不是业界通用的规矩吗?还是说贵方还有什么隐藏的附加条款?难怪冯五爷诟病你们不讲诚信,再这样下去,薛某也不想再奉陪了!”
“别,薛少爷您请息怒。”金香玉跟平七海对了个眼神,连忙换了一副面孔,软声陪笑道,“香玉是第一次主持竞拍,并且到了如此重要的最终环节,真的生怕出半点差池。还望您多见谅,就别跟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一般见识了吧。”
“嗯,那我刚才出的价,还作数吗?”薛长庚冷冷追问道。
“作数!当然作数!”金香玉频频点头,然后连忙郑重落锤宣布,“最后一件竞品,‘战国雷纹龙凤出廓’玉璧,由闸北商会薛少爷获得!”
“呼,这一锤定音,来得可真不易!”白小平长出吁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须臾的放松,对薛长庚挤眉弄眼调侃道,“不过话说回来,老板,您可真会!不多不少,一分钱都不多出,比隔壁的铁公鸡可厉害多了!”
“呵,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薛长庚倒也不恼,挑了挑嘴角,淡淡道。
“下面有请薛少爷上台!”金香玉殷勤的邀请道。
薛长庚戳了戳白小平,打算提醒他呼叫青琅,却见对方深深的低下头去,如同睡着了一般。
“白小平!”薛长庚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低声喊道。
虽然白小平看似缓醒过来,很快抬起了头,但眼神中的温和早已荡然无存,斜了薛长庚一眼,眼光里满是冷冷轻蔑的杀意。
薛长庚于是马上意识到,青琅已在不知不觉中,上了白小平的身。
“既然来了,那就请吧,镜仙。”
薛长庚并不畏惧青琅,也没有多余的客气,只是对着舞台,做了个“请”的姿势。
“哼,脏活累活让我来,你坐享其成?白小平说的不假,姓薛的,你倒是真会!”
话虽说得难听,但青琅还是操纵白小平的身体,站起身来,迈着优雅的四方步朝舞台走去。
“怎么薛老板不来吗?这可是最后一件了,又是由钟会长提供蓝本仿制的宝物,意义非凡。”
金香玉似乎也察觉到了白小平的变化,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淡笑着问道。
“非凡?呵呵。”青琅挑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冷冷回应道,“再怎么非凡,它不也就是赝品吗?就是你们俗世所称的‘假货’!”
“青琅,你也用不着这么凶吧?”白小平努力争取到一点点主动权,动了动嘴角,用唇语小心翼翼道,“反正咱们的目标是揭穿阴谋,只要证明东西是真的就好,也不一定非动手不可吧?”
“白先生,怎么好这么说呢?”不知是没察觉到,还是完全不介意,金香玉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淡淡微笑,仍对青琅恭敬道,“东西是假的没错,但您总不好,连薛少爷支持慈善事业的诚意也否定了呢?”
“姓薛的是何意,我并不关心。”青琅扬起下巴,审视四周,而后咄咄逼人道,“不过这东西,我怀疑它有问题!”
“哎?一件赝品,还能有什么问题呢?”金香玉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无辜样子,柔声反问道。
青琅也不再多和她废话,径直走到鉴宝台前,拿起玉璧,将它握在右手掌中,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沿着玉璧边缘画了个圈,嘴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念念有词。
白小平看到,那玉璧周身竟开始发光。最初仅如同满月周围的一圈月晕般朦胧,很快就比这舞台上的聚光灯还要刺眼了。
不过他偷眼观察,除金香玉微微动容之外,台上的鉴定师和台下的观众,似乎都看不到这耀眼的光圈,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宋老先生,请您老帮忙掌掌眼。”片刻功夫,青琅便将玉璧递给了身边的鉴定师宋院长。
宋院长本也没太当回事,只客气的从青琅手中接过玉璧,打算走完这最后的过场。
不过当他拿起放大镜,对玉璧端详了一番之后,却突然颜色大变,手抖得厉害,险些将放大镜掉在地上。
“怎么样?宋老先生,这赝品,仿得还不错吧?”青琅话里有话的反问道。
“这,怎么会?”宋院长不敢轻易拍板,再次举起玉璧,对着舞台上的灯光又是一阵仔仔细细的上下端详。
“想必是这灯光太刺眼了,看久了有些眼花?”一旁的金香玉连忙走过来,粉饰太平道,“宋院长,有劳您了。既然没什么问题,您也辛苦,不如先回席位休息一下……”
“不对!”宋院长颤抖着声音,高声道,“以老朽看,这雷纹龙凤出廓玉璧,的确是战国的物件不假!”
薛长庚勾了勾嘴角冷笑着,心想这平七海也不过如此,居然连鉴定师都没提前收买。
可当他朝平七海远远望去时,却发现对方也回给他同样不疼不痒的淡笑。
随着宋院长的首肯,台下又掀起一片骚动,毕竟,声称拍卖赝品的竞拍现场,如今又出了一件真品,还是件年代久远的战国玉器,这可不是件小事。
果然,记者们手里的相机早已就位,快门又开始咔嚓咔嚓此起彼伏。
对上金香玉冷冽的目光,白小平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多半不是金香玉,而是胡思明正在盯着自己。
“宋老先生,晚辈刚才说过的,您是时候该休息了。”
这的确不再是金香玉的声音了,虽然冰冷中尽量保留了一丝温柔,但仍教人深感来者不善。
她,又或者应该说是他,这样说着,用右手手掌蒙上了宋院长的双眼。
随后,宋院长竟停止了一切动作,如任断线的傀儡般,双眼紧闭,静立在一旁。
“姓胡的,你这助纣为虐,本就影响修为。可别再对普通人出手,坏了规矩!”
青琅抱着肩膀,从旁冷冷提醒道。
胡思明并不理会,径直走到主持台前,竟然对着话筒,悠悠念起了《楚辞·九思》的逢尤篇:
“悲兮愁,哀兮忧,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
胡思明的声音浑厚悠扬,加上这逢尤本就苍凉悲怆,通过场地四周的扩音器,如行云流水般,将一股看不见的、阴暗愁云一般的“气”,散播到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里。
白小平惊讶的发现,台下的观众们接二连三的垂下头去,仿佛睡着了一般。少顷,原本喧嚣的会场,便恢复了寂静,变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怕的是,白小平感觉到,自己的眼皮也开始越来越沉重,四肢无力像灌了铅似的。他努力张开嘴,想喊青琅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他浑浑噩噩,脚底发软,几乎要晕倒在台上之时,耳边传来了青琅那穿云裂帛般的刻薄声音:“呆子!也别怪那姓薛的揍你,我看了都来气!”
而后,白小平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拇指和食指捏住脸蛋上的肉,狠狠拧了起来。
“哎呦呦!”白小平疼得龇牙咧嘴,不过顿时也精神了许多,咧着嘴抱怨道,“祖宗,您轻点啊!我又怎么了我?”
“这又喝茶又嗑瓜子的,你倒没拿自己当外人?”青琅的声音在白小平耳畔揶揄道,“人家都跟你说了茶有问题,你就一点都没留意?”
白小平这才明白了,原来这现场的茶水和瓜果点心,肯定是被下了什么慢性蒙汗药了。而胡思明刚才那一番《楚辞》,正是能让效力发作的药引子。
青琅没再多言,而是操控白小平的身体,挥动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太极,然后掐诀念咒,开始制造“境界”。
没多久,白小平眼前出现了一面窗大小、透明水晶般的物体。他眼见青琅引领着自己的手,伸向了那块透明物质。虽然看起来坚硬,但手掌才一接触,竟轻而易举的穿了进去。
“青琅,这是什么?呃!”白小平察觉手上的触感,仿佛三九天刚洗完手没擦干,就把伸到了窗外,一阵冷冽彻骨的刺痛。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的手像陷入了泥沼一样,被一种粘稠又紧密的物质包裹,想要向前愈发艰难。
“嘘!别出声,闭上眼,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上!”青琅厉声吩咐道。
白小平听从青琅的命令,紧闭双眸,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虽然身体的控制权仍在青琅手里,但他感觉到自己也可以发力。
于是他听从青琅指引,右手用力向前伸。终于似乎在某个临界点上突破了阻碍,周遭变得顺滑无比。
他因惯性向前倾倒,下意识的乱抓,然后居然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白小平吓得连忙松开,却又冷不丁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那只手虽然力道无比强悍,肌肤触感却十分绵软细腻,似乎是——女人的手?
“竟然不是白仙?臭小子,想不到你看起来没什么用处,身上居然还不止一位仙家?”
白小平感觉到,那胡思明的声音犹如一把冰冷的利剑,直逼自己的命门。
他偷偷张开眼,发现自己的右臂,竟消失在了眼前那块金光四射的“水晶”之中。与之相对的不远处,金香玉手里,正紧攥着一只凭空出现在半空的人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到那手的皮肉之中。
“疼疼疼!”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白小平立刻意识到,金香玉手里握着的,竟是自己的手!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对方发顶上,居然长出了一对胡思明那样的银白色狐耳,双瞳闪着血红色的光,轻启的朱唇下,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青琅与胡思明操纵着各自的弟马,相互拉锯了一阵之后,居然在一束巨大的金色光柱笼罩之下,一起凭空消失在了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