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差阳错
七星散人2020-04-17 10:332,949

  “柳生——”

  耳边厢响起一声空灵幽怨的呼唤,虽然声线极美,却把白小平吓得三魂七魄差点冲上凌霄宝殿。他不敢睁眼,连头都不敢偏,大气不敢长出一口,只能木雕泥塑似的,由着身边那位伶人牵引,由对方把他当成戏里的搭档一般,倾情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缠绕在脖子上的白绫随着对方的唱段松了不少,白小平于是强打精神,将双眼偷偷张开一条缝隙,暗中观察。

  他发现迎面的八仙桌上位,坐的是一位穿清朝官服、须发灰白的老者,两厢每边还各陪伴着两位身穿绫罗、如花似玉的貌美妇人,身后笔挺的站着一位管家和四个丫鬟。在场所有人都面色惨白,一语不发,冰冷的目光齐刷刷打在白小平身上,直教他寒毛倒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柳生,你若真心待我,不如就随我,去了罢!”

  身边那原本含情脉脉的闺门旦“杜丽娘”,忽的眼露凶光,手中的白绫一舞,重新缠在白小平细弱的脖颈之上,而后用力一拉,将白小平拉入了怀中。

  白小平这时才看清楚,对方脖子上那凸起的喉结。原来这位扮相清秀的“杜丽娘”,竟是一位男旦,那惨白的脖颈之上,还印着两道暗红色的可怕勒痕。

  “那个,你,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柳啊大姐!哦不,大哥!”白小平拼命向外扯着脖子上的白绫,连声辩解道,“还有,你可别蒙我!这《牡丹亭》我看过不下一百遍了,没有这段!没有这段!”

  “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如刀尖儿划玻璃般刺耳的笑声,“杜丽娘”将自己手上那头白绫向上一甩,这白绫竟自己腾空飞起,轻而易举的将白小平这么个大活人悬在了堂屋的房梁上。

  不论怎么挣扎都没用,白小平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渐渐一阵金光灿烂。从前在家乡的记忆,竟似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缓缓浮出水面。十五岁、十二岁、十岁……终于,他曾经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十岁以前的画面,也跟着浮现出来。那是六七岁时候的光景,彼时的自己,正在老家门前玩抽陀螺,旁边还站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梳着一双羊角辫小丫头——而那丫头的脸,竟然和儿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拘……魂……票……”

  弥留之际,白小平才想起那祖传的宝贝。他赶忙腾出一只手,死命往身上去摸,终于碰到了衣兜里的拘魂票。

  不过还没等他把拘魂票甩出去,只听“嗖”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远处飞了过来,干脆利落的切断了他头顶上悬吊的白绫。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动作矫健的掠过,稳稳接住了白小平。

  白小平只觉自己的腰被人牢牢攥住了,虽然恍惚间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耳畔一股阳气十足的温热吐息却令他略感安心。至少从气息和触感上他尚可以判断出,搂着自己的这个,不是刚才的鬼魅,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拘魂票?你是东北白家的人?”

  白小平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只见从那“杜丽娘”身上飞出了无数条白绫,白绫似如有生命的藤蔓般缠绕着向他们袭来。而那些原本在“看戏”的徐家主仆们,僵硬的面容也开始扭曲,眉眼逐渐模糊,一张张血盆大口倒是越张越大,几乎要把整个脸都占据了一般,露出横竖交错的獠牙,场面甚是惊悚骇人。

  自己的“救命恩人”见状连忙迎上前去,白小平虽惊魂未定,但仍有些好奇,躲在一旁偷眼打量着对方。

  只见此人约摸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高足高出了自己一头多;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三七开的分头没用发油,却打理得纹丝不乱;虽然身着精致得体的深灰色花呢西装,右手却撑着一把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油纸伞,伞面上贴着几条写满符文的黄纸。

  “区区一栋宅子,竟敢操纵山精鬼魅,在此成精害人,你若是鬼我还能渡了你,只可惜……”

  男人说着,举起油纸伞,却将伞面对准了堂屋正上方、那块刻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的匾额,字正腔圆的朗声念道,“今日用这‘天罗宝盖’收你,也算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风雨雷电助我除此邪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收——”

  随着“收”字话音刚落,只见窗外突然风云骤变,原本明朗的圆月,已被乌云团团围住。一道闪电划破云团,照亮了漆黑的夜空。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如战场上兵戎相见一般铿锵作响。

  紧跟着,男人手中那名为“天罗宝盖”的油纸伞,发出了一道道耀眼的金光。在这些金光如利剑般的穿刺下,“杜丽娘”和徐家主仆们逐渐成了只剩轮廓的“皮影”。然后,这些皮影摇曳着,随“天罗宝盖”卷起的气流,打着旋儿向空中飞去,直汇聚到堂屋正上方之后,便被匾额所吸收,没多久就全都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这块匾也开始剧烈摇晃震颤起来,突然四分五裂、向四周炸开,最终落在地上成了几堆焦黑的木炭,同时露出了藏在匾额后面一块亮闪闪的八角铜镜。

  男人合上油纸伞,将伞瞄准铜镜向上掷出,铜镜于是应声落地。他本想上前去捡,却不想这镜子竟忽的自己飞了起来,绕过他身边,飞到了白小平怀中,并贴着领口钻进了白小平的马甲里。

  “岂有此理!”

  男人猝不及防,又惊又气恼,直追过去,揪住了白小平的衬衫衣领,宽大的手掌伸进他马甲里,毫不客气的就是一阵乱摸,直摸得白小平又气又想笑。

  “嗨!你摸够了没有!”白小平没好气的搡了对方一把,身子向后一缩,一脸嫌恶的吐了吐舌头,“合着你拿我当‘大世界’的舞小姐了?给钱就让摸,再说你还没给……”

  “想不到你年纪不大,一脸的穷酸样,懂得到还挺多的?”男人朝白小平挑了挑眉毛,语气轻佻的揶揄道。不过他非但没放手,反而更变本加厉的解开白小平的衣扣,手直接伸进对方的衬衫里,继续划拉着,寻找着那枚铜镜。

  “还有完没完了?你干嘛?快撒手!啊——”

  白小平推搡挣扎着,随着“呲啦”一声,衬衫前襟被那男人生生扯了倒口子。男人原本抓住铜镜的手倒也松脱开来,只是那枚铜镜仍附在白小平胸前,如同生根了一般,根本没办法撼动半分。

  “我x,你赔我衣服!”

  白小平此时已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依附着一枚奇怪的铜镜,只是想起稿费八字还没一撇,自己总共就两件像样的衬衫,如今又莫名其妙被毁了一件,气不打一出来,于是右手拢着衣领,左手抓着对方的手腕,怒气冲冲的嚷道。

  “火气倒是不小,不过……”男人顺势抓住白小平的左腕,用力一翻,将他左手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翻开手掌,对着掌纹细细端详了一番,像是自言自语般咕哝道,“难怪气性这么大,却感觉不到一丝阳火。想不到能被这宅魅选中的,竟会是个‘无命之人’……”

  “你在那瞎逼逼啥呢?啥有命没命的,别整那老些个没用的!赶紧的,赔我衣服!赔钱!”白小平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对方的力气实在比自己大太多,他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又气鼓鼓的用东北方言催促道。

  “不就是件土布旧衣裳吗?犯得上这样着急上火?呵呵……”男人似乎觉得白小平这样很有趣,倒也不恼,松开手,伸进自己的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黑皮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名片,笑吟吟的甩到白小平手上,轻描淡写道,“今日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现洋,改天到这个地址找我来取吧,随时恭候奉陪。”

  “薛……长庚?”白小平将名片凑到眼皮子底下一瞧,忽然大惊失色道,“霞飞路76号!莫非你是特……”

  “嘘!”薛长庚竖起右手食指,挡住了白小平的双唇,朝他使了使眼色,刚刚施法时的凛然正气早已荡然无存,嘴角微微上扬,邪气十足的微笑着警告道——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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