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身子已经能动了,邵奕泽不知何时替他解了定身术。
晏安一脚蹬掉身上的毯子,得见浑身上下穿戴整齐,方才松了一口气,窗外天色微亮,他揉揉眼睛又趴了回去,接着倒头大睡。
这时,从门那头传来何暮坤的声音:“表哥,你起来了吗?我和暮苍要去文试考场了,是我们先行一步,还是你也一同前往?”
晏安懒洋洋地坐起,捡起地上外衣随意披在身上,哈欠连天地打开房门:“你们也起得太早了吧,这才什么时辰。”
房门一开,两人登时面面相觑,伸着脖子朝屋里连连张望,震惊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何暮苍愤愤不平地质问道:“乡巴佬,你怎么会在我表哥房里?谁让你来的?”
晏安哭丧着脸道:“谁让我来的?当然是你表……泽少让我来的,而且还是他抱我来的!”
何暮苍眉毛快拧到了一起,怒声道:“胡言乱语,我表哥又不喜欢男人,就算他喜欢,也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他会抱你?我看是你自己半夜爬床进来的还差不多!”
晏安连忙紧了紧衣领,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我要是半夜溜过来,泽少还不得一剑刺死我啊?我发誓所言句句属实,你们瞧,我的衣服都是他脱的!”
话虽是实话,但他却刻意避重就轻,就算到时传扬出去也能自圆其说。
二人显然一个字也信,青波阁内除了门生住在离此处尚有一段路程的后院,主院向来都是邵奕泽一人独居,就连他俩来邵家拜访也只能宿在后山别院,何况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人,何暮苍满面通红,侧过脸骂道:“不知羞耻,快滚……”
落音未落,邵奕泽便端着个托盘走进院内,托盘里放着馒头、水果和一碗白粥,看到三人杵在门边愣头愣脑地盯着他,邵奕泽神色如常地交代道:“你们先去考场,我随后就到。”
何家兄弟“哦”了一声,边往外走,边回头望,看着他毫不避讳地走进房里将早点递给衣衫不整的晏安,瞬间像是被火舌舔了脚跟,两人皆是又惊又臊,连跑带跳地闪得无影无踪。
或许是几个少年自知理亏,又或许邵奕泽有心袒护,私下斗殴之事并未掀起波澜。
百家传圣会历来都有极其严苛的甄选规则,参会者须通过文试、武试还有门派指定的困阵试。三轮比试下来,位列一二者可入选青波阁,位列三四的入选碧藻阁,而其余旁授子弟则与普通门生一起修行。
消息一出,各大仙门家主都巴望着子女能跻身前二,仿佛只要进了青波阁的大门,日后便都能像邵奕泽那般成为后辈中人人称道的楷模,若是只拿了个第三、第四,就算修为比肩邵奕明,也没什么值得高兴,不过混个好听的名声而已,至于旁授那就更是不值一晒了。
鸣钟后,镜水阁的考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有人埋头书写,有人托腮苦思,还有人左顾右盼,当即被监考的门生严厉喝止。
晏安瞄了一眼答卷,尽是些百家通用的仙术要诀、符篆用途、修炼法则、仙门正史……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致,可不作答又无事可做,只好硬着头皮速战速决早早交卷。答到最后那题时,忽然眼前一亮。
品论幽宁邪圣晏安?
他嘴角上扬,春风满面。万万没想到作古多年,竟还能出现在正儿八经的仙门文试考题上,让后辈品头论足,也不知是喜是悲。他当然不可能自己批判自己,一歪头,笔走如飞地写下洋洋洒洒一大篇,毫不吝啬诸如:风流倜傥、品貌不俗、功勋卓著等赞美之词。
文试排名公布后,晏安轻轻松松地将末位收入囊中,他的那篇‘谬论’更是光荣的入选邵氏用来警醒门生的典型反面教材。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世家子弟从小便要修习射箭和剑术,这两项可谓是人人精通的基本技艺,但晏安却因为父亲的缘故坚决不肯沾手,隔天的武试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场射箭比试轮到他时,一共十支羽箭有九支脱靶,还有一支竟然射在了监考门生的发髻上。第二场分组比剑刚开局,他手里那把用来比试的木剑刚挥出去就被击落在地,可惜比试规定不得使用咒术和符篆。唯恐暴露身法,他只好佯作节节败退,连滚带爬地逃出界线外,满嘴求饶。
于是两轮下来,晏安在所有参会子弟中已然小有名气。
众人背后窃窃私语、津津乐道,无不感叹怎会有如此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脓包废物蒙混其中,就连邵奕泽看他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可他却大大咧咧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该吃吃该喝喝。
大会第三天,晏安窃喜着苦难将尽,倒是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一番梳洗后刚打开门便看到邵奕泽负手站在院内,似乎是在等他。
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他转头便忘了住进青波阁那晚被反将一军的尴尬场面,又开始口无遮拦:“泽少,是在等我吗?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都怪我爹娘把我生得如此英俊潇洒……”
任凭他毫不害臊的肆意调笑,邵奕泽始终神情肃然:“今日的困阵绝非玩笑打闹,你……可有准备?”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泽少如此费神,放心吧,早就备下了。”
说着,晏安长睫忽闪,得意的往腰上一拍,一枚拳头大小的白色锦囊被他拍得晃了两晃。
这枚锦囊以红绳封口,白底绢布上用蓝线绣了几行细密的咒文,虽看似小巧,内里却可容纳各种法器、符篆和丹药,俗称乾坤囊,还是他昨天夜里随手捡了些碎布头临时做的。
邵奕泽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问,二人若有所思的出了院子,前往镜水阁试炼场。
细墁铺地的广场中央不知何时多冒出一块光滑平整的无暇白玉,宽高七尺,竖立在整块砂岩雕琢而成的卷云石座上,看似一面精巧素雅的屏风。
这块玉璧名为折影碧,各家子弟进入困阵后,阵内所发生的一切都将投射在玉璧之内。
众少年正聚在广场前兴致盎然的臆测邵氏究竟会摆出何等精妙的试炼阵法。
忽然,站在正殿前方御路踏跺顶端的邵允怀从外袍前襟中取出一幅卷轴,默念口诀朝空中扬手掷出,卷轴立时化作一团耀眼的紫光盘旋在众人头顶,顷刻之间便在光束映照的地面上打开了两个红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圆形地洞。
“各位参会子弟,你们眼前的就是今日最后一轮的困阵试,洞庭幻境。为了公平起见,所有人进入幻境之前,必须暂时将自家仙剑和法器交由本派门生代为保管,然后统一发放木剑和空白符篆”
此言一出,不仅场内的少年乱作一团、热议如沸,就连场边观武台上的各家仙首也纷纷坐不住了。
邵允怀似乎早已料到众人的顾虑,旋即神态自若的解释安抚。
“诸位大可放心,这洞庭幻境之内并无凶残的妖煞厉鬼,倘若各位门主在折影碧中观测到何人遇险,皆可随时终止试炼,本门将会第一时间前往救助。但是,中途离场者则视为破阵失败,此番比试将依照各子弟从出口脱困的先后次序角出本轮名次。”
原本惶惶不安的家主们听到这里又缓缓坐了回去,纵使心中颇有微词,但谁也不愿出声反驳,毕竟先开口的无异于当众承认自家子女修为不如他人。
少年们依次上缴法器,领了木剑和符篆后,略带迟疑地从左侧的入口纵身跃下。
晏安腰上别着的那个乾坤囊也被一并收走,他只取了些空白符篆,盯着洞口驻足凝视了片刻,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觑见正殿前的石阶上与之对望的邵奕泽,两人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示意,旋即跟着前头那名少年步入幻境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