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行坐在奶奶的墓前，定定的看着碑上黑白的照片。觉得这几天就像是做梦一样，知道现在他才有了原来奶奶真的离开了的真实感，触手刺骨的寒凉的墓碑，再也没有了奶奶的暖意。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和奶奶分开，连最后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晴天霹雳尚且没有这么突然惊悚。他还记得奶奶发病之前的前一天还在厨房炖了好喝的甜汤，兴致冲冲的告诉他，那是她新学的带去给小祁尝尝。
慈祥的脸庞温柔的笑意好像还就在眼前，可是此时此刻她已经在冰冷的地下永远的沉睡了。他想这大概就是一场梦，醒了之后，他还能躲去奶奶的怀里撒撒娇，还能亲手喝到奶奶炖的汤。
人人都说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是祁景栎却在林茂行的一呼一吸之间深切的感受到他的难过，尽管他没有哭没有喊。他也失去过亲人，他知道那种感受是多么的痛。
“该回家了。”祁景栎轻轻地开口，“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们回去吧好吗。”
沉默了许久，祁景栎突然听到林茂行沙哑的声音犹疑又不安的问：“栎栎，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你说，奶奶现在是不是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了。”
祁景栎突然泪如雨下，他突然就想起他一次见到林奶奶的时候，慈祥的老人挂着让人心暖的笑意站在巷子口向他和林茂行招手问他：小祁还不舒服吗？他还记得那双手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温度。
“栎栎，你知道吗？林茂行说，“我从会说第一句话是戏本的唱词，我叫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奶奶。”
祁景栎安静的听着，他知道林茂行只是需要倾诉和发泄。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懂事夸我稳重，我妈是医生，全年待命，从我记事开始就是奶奶陪在我身边长大，饿了喂我吃饭，冷了给我添衣，晚上哄我睡觉。我不能随便哭着喊着我要妈妈，因为我的妈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她还是所有病人的宋医生。”
“我六岁就开始学戏，严寒酷暑，秋收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跟着师父爷爷学戏受他们的磋磨。”林茂行扯着嘴角笑笑，“你以为我真的想你一样这么热爱它吗？不是的，最开始的时候，吃不了苦的，又哭又闹的说打死不学，我爷爷拿着鞭子下狠手抽我打得我浑身没有一处好肉，我爸让我认错，逼我不再说这种混账话。”
“那个时候，我妈在医院的手术室里抢救她的病人，是我奶奶把我抱在怀里替我挨了一鞭子我才没被我爷爷打死。在我爷爷和爸的眼里戏比天大，而我妈她的病人得排在她的儿子前面。”林茂行轻轻抚了抚碑上的张片，动作珍重小心。
“就因为奶奶替我挨的那一鞭子，我服了软，再也不喊一声苦不说一句累，后来渐渐长大了，其实到现在我有时候也会迷茫我是不是真的爱戏，还是仅仅因为它是附骨之疽，一直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每一滴血里，每一根骨头上，我无力摆脱它。”
“可无论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林茂行收回手，声音几度哽咽说不出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奶奶会离开我，你知道吗栎栎，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我忽略了，我在一天天的长大，奶奶在一天天的老去。”林茂行终于说不出话抽噎着哭了出来。
“我没有奶奶了，我再也没有奶奶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任性、可以让我撒娇、让我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在林茂行的心里，真正疼他的人从来就只有奶奶一个现在奶奶走了他就再也没有人疼了。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祁景栎看着林茂行委屈又无措的眼神，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搅着，一抽一抽的疼。祁景栎一直都羡慕林茂行出生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所以他的身上温暖而充满力量，却不知道原来这些他渴望从林茂行身上汲取到的的东西都是来自于那个温暖的老人。
祁景栎抬手捧着林茂行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林茂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从前有奶奶，以后你有我的。”
林茂行看着祁景栎的眼睛，里面全是湿漉漉的温柔和坚定，他被那束光芒照亮，就好像是夜晚汹涌黑暗的海面上的灯塔，让人心安。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会代替奶奶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陪你哭，看你笑，直到我们一起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祁景栎在这个瞬间放弃了自己计划了很长很长时间的告白，他和林茂行都承担不起那个不好的结果，他们不能从此一别两宽，海角天涯。
到底是爱人还是兄弟还是搭档，在现在看来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和林茂行一直在一起，只要他能林茂行的身边陪着他。
林茂行像是被那束光蛊惑一样伸手用力把祁景栎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的抱住，就像是溺水得的紧紧和抓住的浮木：“栎栎，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对吧，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是不是。”
“对。”祁景栎说，“你可以对着我撒娇，可以冲我发脾气，你在所有人面前都不能收的话，可以和我说，在所有人面前不能做的事可以在我面前做。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三天以来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那些不能的哭泣，那些隐忍的坚强，那些惊慌失措，那些委屈无助。林茂行嚎啕大哭，抱着祁景栎放肆的宣泄着所有的情绪。
从早上就开始阴沉沉的天，放晴了。
大哭了一场之后，林茂行整个人都有些脱力，祁景栎本想把他送回家可他却不愿意回家，祁景栎只好又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又给宋影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
整整一整晚，林茂行就像是个大型的抱枕，紧紧地跟在祁景栎的屁股后面，他去哪他却就跟去哪。
晚上，祁景栎上床准备关灯睡觉，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林茂行穿着纯棉的睡衣，抱着枕头局促的站在门口。短短的刘海乖乖的贴在他的额头上，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期许和窘迫。
他已经整整失眠三天了，看了三天的日出，他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
祁景栎外里边挪了挪身体，空出一半的位置，拍了拍床垫：“把灯关上吧，我好困，睡觉。”
林茂行眼睛里的可怜立马转为灿烂的笑意，麻利的关上灯，抱着枕头躺到了床上。黑暗夺走了视觉却让听觉更为灵敏，林茂行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偷偷地把手伸过被子，在勾住祁景栎的小指之后终于沉沉的睡去。
后来，林茂行想起那个夜晚，自己的张扬吊儿郎当的少年时代就这样结束在那个阴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