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城火化的时候,叶安乐没有哭。
她在见到小城遗体后已经哭干了眼泪。
殡仪馆后飘起浓黑的烟,那是小城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叶安乐呆呆的坐着,眼珠几乎是凝结在眼眶中,眨也不眨,短短几天就瘦脱了形。她还没有做好失去弟弟的准备,许多手续都不会办,连江涯心有愧疚,对她很照顾,派人办妥了所有手续流程。殡仪馆的人来带走叶安城时,叶安乐就跟着元祁过来了。
至少,她要带走小城的骨灰。
定制的骨灰盒上绘有开得热烈的凤凰花。
小城一直很想去看她学校里的凤凰花,叶安乐给他描绘过,当花开的时候,一树树的热烈红火,好像连花瓣都燃烧起来。但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外出,所以只能痴痴的盼望着。
盼望着,盼望着……
终于在最后能够见到凤凰花了。
从元祁温润的大手中接过骨灰盒的时候,叶安乐抱在怀里,她看着骨灰盒上的花朵,牙齿把薄唇都咬出了血。
在即将离开殡仪馆的时候,叶安乐抱着骨灰盒对一直跟在后面的元祁开了口:“谢谢你们。”
她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喝水了,一发声喉咙就干的像是要裂开,但是对于帮助过她的人,总不能连句谢谢都不说吧?
爸爸会不高兴的。
元祁没有说话。
他眼中的叶安乐带着一脸苍白的死气,车祸,丧亲,灾难接踵而来,她的身影单薄,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
“小城的手术费和……咳咳……殡仪馆的火化费用我会还给你的……”叶安乐凄然抬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被咬破的嘴唇嫣红异常,在那张雪白的脸上十分刺眼,“很快……就会还给你,我不赖账……但是我要先去安置小城,可以吗?”
元祁微微点头:“你去哪,我送你。”
“我自己去就好了……”她低下头,身形无比狼狈,“谢谢……”
叶安乐都虚弱成那个样子还要拒绝他的帮助,元祁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殡仪馆,然后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于他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的人,为什么那无神的双眼会让他感到如此难过?
叶安乐抱着骨灰盒,神思恍惚的走在回城的公路上。她想起自己去会所挣钱那天,小城还隔着玻璃对她挥手,对她笑。眨眼间,一堆火,一缕青烟,小城就成了她手上的一抔灰烬。
人死如灯灭,原来生命真的轻到这个地步。
虽然对元祁说她要安置弟弟,可是……要把他安置到哪里呢?
叶安乐连自己应该去哪儿都不知道……天下之大,没有了弟弟,她之前的努力就像笑话,恶狠狠嘲笑着她的幼稚。
能救弟弟的从来就不是善良,而是钱。
很多很多的钱。
她茫然的走,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有闷闷的雷声不时响起,似乎快要下雨了。
刚刚竣工的大桥通往郊区,晚上车流量不多,站在黑漆漆的桥面,叶安乐觉得很冷很冷。大桥横跨的河是贝江的支流,如果顺着水流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见到大海呢。
跪在桥栏后,她费力的打开骨灰盒,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捧出来。
青白色的手松开,灰色的骨灰飘飘洒洒落进了贝江。
这样就能去大海了。
小城的骨灰甚至还带着暖手的温度,叶安乐最后把骨灰盒也丢进河里。沉重的盒子入水发出“噗通”的响声,然后一切又归于静谧。
叶安乐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末了,她动作僵硬的脱下破旧的旅游鞋,攀着铁质的栏杆站起来。
她踩着桥栏往上爬,一条腿笨拙的抬起,想要越过这道障碍。
唯一的弟弟都走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姐姐是不是做得很失败啊……所以小城不想再看见她了……
不要生气啊……小城……
姐姐这就去陪你,陪爸爸,还有妈妈。
我们一起去看海,好吗?还要去看你喜欢的凤凰花……
一想到这些,似乎连桥下黑漆漆的水面都明亮起来,弟弟,爸爸,还有面孔模糊的妈妈,他们在无尽的光辉中向她招手。
叶安乐露出解脱的笑容。
刺目的闪电划破黑夜,一声“轰隆”巨响过后,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将叶安乐浇了个透心凉。
眼前的光辉陡然散尽,她看见被雨水打碎的深不见底的贝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微微张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从桥栏上退下来,因为动作太慌张,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整个人摔倒在积起的一滩水洼里,十分狼狈。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腰间伤口绽开的剧痛,而是因为自己刚才竟然起了寻死的心。
她是叶家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脉,如果刚才她真的跳下去了,那么叶家的冤屈由谁来洗清?她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枉死的爸爸和弟弟?
可她绝望,是真的绝望啊!
她无权无势,没有靠山,没有钱,甚至连那个人为什么要害他们姐弟都不知道。对方有能力去海江宴贵宾房消费,轻而易举的制造车祸,也能轻描淡写的将一个医院收购封锁,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孩子逼上绝路。
除了知道他姓石,她对那个人没有一点办法!
她怎么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
迅猛的雨滴像是数不清的子弹,狠狠的打在她单薄的身上,只是不知何时,雨势变小了。叶安乐浑身都湿透,透过不断滴水的长发往前看,发现自己正在往殡仪馆的方向走,而身前站的那人,正是元祁。
元祁撑着伞,手臂微倾,雨伞就遮去了大半的雨势,叶安乐抹去脸上的雨水,勉强扯起嘴角露出微笑:“我……我回来了。”
元祁没有看到她手上的骨灰盒,又见她一身狼狈,还未说些什么,叶安乐就垂下脑袋,厚着脸皮说道:“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是好人……可不可以求你……收留我?”
她真的把这话说出口了。
因为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元祁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认识海江宴的人,又被那个姓石的男人拉拢,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她已经做好了赖上元祁的准备,不管他怎样拒绝,她都不会放手。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句风轻云淡的回答。
“好啊。”
叶安乐有些不敢相信。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元祁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收留自己,就等于打姓石那人的脸,他一点都没想过后果吗?
元祁对上她带着探究的眼神,脸上是一派平静的神色:“你知道我收留你要什么条件么?”
他一直都对自己温和有加,就算提条件也不会过分吧?叶安乐多少还是有点小九九的,于是就迎着他的目光:“不管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话音刚落,元祁就猛然将她箍到身前,身影倾覆,她唇上已是一片湿热。
叶安乐瞪大眼睛。
温软的舌描绘着她干涸的唇瓣,带着点点粗粝,男子清冽森然的气息无孔不入,她心里有些慌了。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如果只是这样的条件……
她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抬手试探性的抱住元祁窄瘦的腰身。
只是这样的话……
她可以接受。
然而,她这样的顺从却让元祁怒从心中起。
如果今天对她说这些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人,她是不是也会同意?
元祁停下动作,嗤嗤一笑:“你果真是个没有底线的女人,是不是只要给你钱,什么人都能上?”
叶安乐一僵,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卑鄙下作,自己心知肚明,但被人这么堂而皇之的揭开,她还是会难过。叶安乐咬咬牙,抬头一笑:“我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若是元总想要,我就给。”
“想要什么?你的人么?我还没有饥渴到看上你的地步。”元祁冷笑,眼神里满是对她没有节操的不屑,他真是瞎了眼才会对这样的女人有了别样的心思,不过他留叶安乐在身边自有自己的打算,于是警告她,“叶安乐,我答应收留你,但要是在此期间敢对其他男人摇尾乞怜,就不要怪我无情。”
“不会的。”她嗫嚅着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保证,“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叶安乐听到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是有多么的看不起自己。也对,这样自卑自贱的自己,哪有被人小心疼爱的资格?她在元祁心中的印象根深蒂固,就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女人,她向姓石的人下跪,与元祁的初次见面就糟糕透顶,这样的自己还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她已经非常满足。
元祁看着她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中又是连绵不断的疼。
他原本……是不想对她说重话的。
她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也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可是看到她温柔顺从的样子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连江涯,抑或是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叶安乐都会不惜一切的黏上去,紧紧的攀附。
所以他生气,气她的低眉顺眼,气她的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