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疯子唐】
意外的惊喜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胖女人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问。
“王飞鱼。”我不得不满脸堆笑地巴结她,在这个城市转了五天,我依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只供得起1个月的房钱,所以,我只好走进了这家租房中介碰碰运气。
“你把这张表填好,写清你的要求和条件。”她好像洞穿了我的心事,头也不抬地丢了一张表格过来。
我粗略地看了一眼表格,上面无非是要我写下房子的位置、条件和预期的租金价位。
她看完表格,冷笑道:“有个地方适合你。”
“什么地方?”我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问。
“桥洞。”
愤怒让我差点当场发飙,但我还是立马淡定下来,人情冷暖,世间百态,我已经经历不少,多受一次气,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想起身离开,这时候,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出内间,笑盈盈地对我说:“小伙子,请留步。”
他看着我,不住的用手比划着,好像在打量一个货物,口中自语道:“175的个子,粗眉毛,单眼皮,24岁左右的年纪,嗯,就是你了。”
那个男的告诉我,刘三爷早年丧偶,无妻室子女,家中房屋宽敞,房钱可以日后再付。
大悲大喜之下,我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虽然这男子的奇怪举动让我很不解,但只要有地方住,我就别无他求了。
带着心中的疑问,我跟着他往城郊赶去。抵达的时候,刘三爷已经站在院门口等我们了。
他不苟言笑,看上去60多岁的年纪,除了一脸沧桑,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特征。
中介把我交给他,算是完成了任务。
我俩素不相识,开始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我感觉得到,他一直在偷偷地打量我。
尴尬过后,刘三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很不错的小伙子。”
我忖了忖,他的话让我有种怪怪的感觉。
进入院内,我惊讶地几乎挪不动脚步,这是一座占地很大的老式四合院,除了正屋,大小房间有十多间,院内幽静清新,水池假山,盆雕木刻,让我好像身在苏州园林中。
“怎么样?”他问。
我赶紧点头,激动地说:“好宽敞的院子。”
“是啊,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冷清,所以才会多找些年轻人来,你是我的第八个房客。”刘三爷说着,带我上了一道走廊。
“有这么多人在,那平时一定很热闹吧?”我兴奋地问道。
“他们平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哪里还有闲心去玩闹,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哟。你很喜欢热闹的地方吗?”刘三爷边走边说,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社会很了解。
“我吗?没事就爱睡觉。”我叹了一口气,心中对这老头儿顿生好感。
穿过走廊,便是一排整齐、精致的老式平房,雕花木窗,木质栏杆,很有中国味。
刘三爷放慢脚步,开始一间间地数过去,到了第八间房门口,他说:“你是第八个房客,住第八号房。”
“第八号房客。”我默念了一遍。
房间呈长方形,向阳宽敞,前后都有木窗,空气也很通畅,桌椅一尘不染,我几乎一进来就爱上了这里。
“你整理一下吧,有事情找我,我在东房,周末如果有空,可以陪我聊聊天,喝喝茶。”他叮嘱了几句,走出房间的时候,又转身说,“哦,对了,晚上院子里没有灯,行走不方便,所以晚上不要在院中四处走动,要解手的话,就用夜壶。”
送他出房后,我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有个地方住了,现在可以放心找工作,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地陪陪这个刘三爷。
那一声叹息
我有认床的坏毛病,每次睡陌生的床,都要十来天才能适应。
半夜,我在自己的预料中醒了过来。
被子很温馨,是用针缝的那种,摸上去硬硬的,有股太阳的味道。我敢肯定,平日里刘三爷有浆洗的习惯。
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他。
自从上午搬进来后,我没有找过他。他好像也不喜欢出门,一直待在东房,我知道,一个人太久,就会习惯孤独和寂寞。
我想,时间会让我俩慢慢的熟悉,最后成为好朋友。
窗外很安静,静得听不到一丝蛐蛐的叫声,想到工作仍然无着落,我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唉——”
刚闭上眼,我猛然意识到这声叹息并不是从我口中发出来的,那叹息声中,分明充斥着一种浓浓的凄凉和沧桑。
“刘三爷,是你在外面吗?”我紧了紧被子,轻声唤道。
屋外除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人回话。
一股嗖嗖寒意,冷不丁地从后背袭来,在这黑黑的房子里,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我。
拉亮电灯后,鼓足勇气打开房门,半夜的冷风吹走了我的睡意,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见对面房客的房间还亮着灯,我长舒了一口气,或许,我真的听错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9:30,抱着疼痛欲裂的头打开房门,只见刘三爷正在院子里浇花。
“早啊!小伙子。”他放下水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你今天贪睡了哦,其他人都已经上班了。”
“我还没找到工作的。”我面带愧色地走到水龙头边,见他准备搬动花坛前的水缸,赶紧上前帮忙。
“你会找到满意的活儿的。”他关切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一个慈祥的爷爷在看着自己的孙子一般。
我心里一热,在外闯荡多年,曾几何时得到过这样的关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水龙头旁边放着几桶脏衣服,刘三爷搙起衣袖,开始一件件清洗,衣服的式样很时髦,一看就知道是那些房客们的。
老爷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困惑,笑道:“反正我也是闲着,每个月,他们还会给我加点劳务费。”
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刘三爷肯定不是为了贪图那几块劳务费,他没有妻女子嗣,或许,在他眼里,我们这些房客都成了他的家人。
奇怪的房客
在城里溜达了一整天,我终于成功地将所有的简历递交完毕。一个哥们曾告诉过我,找工作不能死磕一家,一定要本着遍地播种、四处开花的精神,那样才会有收获。
回到住处,天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很安静,不少房间还亮着灯,这让我有种温馨的感觉,正想开锁进房,却见门已经半开半掩着。
心中有些不解,我明明记得白天出门的时候,我是锁了门的。
疑惑中拉亮电灯,眼前不禁为之一亮,我的房间已经完全变样,那些被我随意放在一旁的东西,全部井井有条地码在柜子上,就连没有铺过的被子,也被折成标准的方块形。
我清楚,自己遇上好人了。
摸着被子,喝着热茶,那种家的感觉,让我的眼泪几乎滚出眼眶。
这个时候,老爷子又在干什么呢?我想,我该去看看他。
刚出房门,听到隔壁房间有人轻声叹道:“你这孩子,晚上天凉也不知道多穿点,感冒了怎么办?”
认得是刘三爷的声音,见窗帘的一角没有合拢,我忍不住好奇地透过窗户空隙往房里看去。
只见刘三爷手里拿了一叠衣服,台灯还亮着,那个素未谋面的邻居,正懒懒地趴在书桌上,却仿佛已经睡着了。
刘三爷把衣服放好,从中挑了一件厚外套轻轻地披在他身上,就像关心自己亲生的儿女一般。
我想,刘三爷对每个住进院子的房客,肯定都很好,或许是因为我刚来的缘故,所以会感到好奇,而他们,已经习惯了。
见刘三爷提着灯笼准备出来,我赶紧回到自己房间。
脚步声在向我的房间靠近,不多时,便听到窗外有人问:“小王,回来了吗?”
“回来了。”
“吃了没?没吃的话,厨房里还有热饭热菜。”
我感激地看着窗外那个略显驼背的身影,激动地说:“吃过了。”
“那你早点睡,晚上记得盖被子。”
窗户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因为这叹息声,和昨晚听到的太相似了。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刘三爷虽然对人很好,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太适应,甚至有点怪怪的。
我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声叹息,难道,每个晚上,当我们这些房客熟睡的时候,他都会到窗户外来看一看,听一听吗?
我不安地看了看窗外,此刻,窗外,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悄地窥视着我。
刘三爷的故事
所有的简历都递出去了,我今天不准备出门。
起床的时候,刘三爷仍然在浇花,我笑着说出了今天的打算,他停下手里的活,对我说:“好啊,那早上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我高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厨房里,用的竟然是只有在农村才能看到的水泥灶台,这倒是给了我展示身手的机会。
老爷子心情很不错,饭菜做好后,他还特意把藏在橱柜中的一瓶老酒拿出来和我分享。
“今天咱俩喝几杯,好久没有这样开心爽快过了。”他叹了一口气,颇有些颓然。
几杯白酒下肚,我俩的话自然多了起来。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我的那些经历根本算不了什么。
于是我问他:“老爷子,你的家人呢?你又怎么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
刘三爷点上烟长吸了一口,呆呆地看着烟雾出神。
他沉默了一阵,低头呢喃道:“年轻的时候曾办过工厂,其实,我也有过幸福的家庭,但有些错误,即使你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完成心灵的救赎。”
说罢,他闭着眼睛许久没有抬头。我想,那肯定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不敢惊扰他,有人说过,越老越怕孤单。
“但我从来不觉得寂寞,因为有你们陪伴。”他说到这里,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在我眼里,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像照顾我的孩子一样爱护你们,我想,以后还会有第九号、第十号房客,直到所有房间都住满为止,那感觉,就像儿孙满堂……”
他有些语无伦次,整个人也显得异常兴奋,看来,老爷子今天喝高了。
见他踉踉跄跄地想要起身,我赶紧扶住他。
刘三爷眯着眼睛看着我,突然颤抖着把手伸到我脸上,双眼中,竟然溢出了两行眼泪。
“您怎么了?”见他情绪大变,我不敢乱动。
那是一只冰冷瘦削、却充满力气的手,它从我的额头一直滑落到脖颈处,就像一只锋利的骷髅爪子,仿佛只要再稍稍加一丝力气,就能穿破我的皮肤。
我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鼓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我倒吸一口凉气,此刻,竟然对这个老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刘三爷摇了摇头,仿佛恢复了正常,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喝多了,有点失态。”
我勉强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有点醉了,想回房休息会儿。”
他点点头,示意我扶他进房,两人一路无话穿过走廊,进房后,他拉着我说:“你好好休息,酒没喝完,我们下次再喝。”
我恨不得立刻离开他这间阴暗的房间,可是,我宁愿相信他是酒后失态所致。或许,他真的太孤独了。
刘三爷慢慢地松开我的手,我总算平静下来,小心地把他弄上床后,忍不住将他的房间打量了一遍。
房内布置很简单,除了床,就是一张榻柜和一张靠窗的书桌。然而,在那书桌上,一尊白玉雕深深地吸引了我,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的雕像。
见刘三爷准备翻身,我赶紧往房外走去。
一群古怪的房客
回到房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刘三爷肯定不是寻常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突然想到已经住进来好几天了,却从没遇到过其他房客,除了晚上能看到他们的房间亮着灯。
难道,其他的房客也有过和我相同的经历,所以才不愿意与刘三爷走得太近,而我,因为初来乍到,对他还不了解吗?
我想,我可能搞清楚了那些邻居们为什么不喜欢和他走得太近的原因,原来都是怕了他。
在他们心里,这个院子,可能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我的邻居们一样,一大早就出门,然后很晚才回来。我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一步,想方便的时候,便用夜壶伺候。
刘三爷仍然是老样子,每次晚上回来,发现我的房间都有他到过的痕迹,脏乱的地方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烧好的热水,洗净的衣服,还有那只被涮过的夜壶。
或许是那天的失态让他心存内疚,他好像也刻意地在躲着我,有时候在城里溜达累了,我会想到他,此刻是不是又孤零零地在院子里和那些花草作伴。
三天后,我意外地接到了被市内某公司录用的消息。
公司的条件很优厚,不仅待遇好,而且还有自己的单位宿舍,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差点蹲在马路边哭起来。
是的,我再也不用遭人白眼了,也不需要去租房子了。
报到的那天,负责人对我说,如果要住单位宿舍,必须在五天之内搬进去,否则,公司会报销相关的住宿费用。
想到刘三爷,我有些忐忑不安,当初要不是他让我住进去,或许,我现在还在街头流浪呢。他找我们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有人相伴,而最后,却落得个冷冷清清,大家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是个好人,我突然感到很内疚,我想,我得找个时间把我要搬走的事情告诉他。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和他说。回到院子的时候,冷清的院内竟然很意外地飘扬着歌声。我愣了愣,忍不住停下脚步细听。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听歌声,好像是从东房那边传来的,我无奈地嘘了一口气,看样子,今晚和他说那事,有些不是时候。
进房后,我倒头便睡,暗想过两天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和他说,反正我会给他结清房钱,谁也没亏欠谁。正如他说的,还会有第九号房客,第十号房客,甚至更多。
朦胧中,我被一阵争吵声惊醒。
“你要搬走吗?为什么,交不起房租,你可以有钱的时候再给我,只要你不搬走就好,人都是有感情的,住了这么久了,真的要走吗……”
是刘三爷的声音,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过了一会,只听到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孩子,我不求别的,只要每天能看到你们,我就很开心了,真的,哪怕你们谁也不理我,甚至不和我说话,只要能见到你们,我就很开心了……”
我突然为刘三爷感到心痛,我想一个人除了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否则这样的话是很难说出来的。听声音,好像是从三号房那里传来的。
或许是心存愧疚的原因,三号房客自始自终都没有应答。
院子里开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透过窗户,我看到好几间客房都亮着灯。可是,大家都好像对这争吵充耳不闻,谁也没有出门去劝解,或许,大家也像我一样,此刻都躲在门窗后面偷偷地听着。
我忍不住摇摇头,一个古怪的大院子,住着一个古怪的老房东和一群古怪的房客,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想,从来没有一个房东,在挑选房客的时候,会以房客的外貌体形做标准。隐约中,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刘三爷叫过我孩子。
“啊——”我猛然醒悟,难道,我和刘三爷的某个亲人长得很像吗?或者说,那个人是他曾经的儿子?亦或者,他选的房客,都是以这个标准招来的?
永远的第八号
整个晚上,我都无法睡好。
我把房门紧紧地反锁住,用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窗户,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害怕,害怕自己熟睡之际,会有人在窗户外面,静悄悄地像个幽魂一样地看着我,我更不敢开灯,因为如果开着灯,当刘三爷半夜过来的时候,我就会看到他,说不定,还会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贴在窗户上偷偷打量我。
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不自在,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几天,我就再也不用当他的第八号房客了,虽然他的条件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诱惑,但这份过度的热情,我真的有些无法忍受。
睁着眼睛望向窗户,我要亲自确定他今晚出现的时间。可是,直到窗外透出了朦胧的亮光,刘三爷都没出现,这个晚上,我彻底的失眠了。
天亮后,我听到咳嗽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刘三爷又会像往常一样,开始浇花了吧?
沉重的脚步踩在略微有些松塌的木质走廊上,不住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不自觉地紧了紧被子,他好像在往我这边走。
疑惑间,那脚步声却停了下来。
“起床了,该起床上班了。”刘三爷轻声唤道。
他开始在每一间客房门前提醒,一直把那七个房客全部唤了个遍。
他会不会叫我呢?
我静静地听着脚步声,但脚步声却往东房去了。
院内再一次安静下来,我想,他可能还在躲着我,或者是知道我不用上班,所以,便没有到我的门前提醒吧!
一宿未睡,浓浓的困意,终于让我忍不住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九点多。睁着一双熊猫眼走出房间,刘三爷正在啪嗒啪嗒地洗衣服。
他看到我,一脸歉意地说:“起来了?你昨晚好像没睡好。”
我点点头,洗漱完毕后,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洗衣服。
“怎么了?有事情?”他问。
我有些不知所措,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那个,刘三爷,我,我找到工作了。”我吞吞吐吐地说。
“好事,好事情。”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笑,“我就说你会成功的。”
“那个,刘三爷,感谢你这阵子对我的照顾,那个……。。”
“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是想请我吃饭,还是?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家?”
他这么问,让我愈发的感到惭愧不安,犹豫一阵后,我还是鼓足勇气说:“我,可能要搬走了,公司有免费的宿舍,条件还不错。”
他没有抬头看我,但我分明感到这让他很意外,很失望。
两人沉默了一阵,他突然说:“你是我的第八号房客,永远的第八号房客,即便你走了,谁也不能替代你,你的房间,我会空下来。”
见他有些伤感,我摇了摇头:“三爷,我先去收拾下,弄好了再来找你。”
“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吗?”身后,传来老人无比失落的呢喃声。
我不忍心继续看到他的伤感,我想,我可能真的和他某个亲人长得很像,或许,就是他曾经的儿子。
我花了大半个早上收拾东西,其实我的东西并不多,只是想到就要离开这里,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毕竟,这间房子还算不错,我也在这里住了好几晚,要不是刘三爷收留我,这些日子,我可能真的如那个胖女人所说,在桥洞过夜。
我总觉得是我辜负了刘三爷,磨磨蹭蹭地捱到十一点多,大小东西总算收拾完毕。
打开钱包数了数,里面还有可怜的七百块。我叹了一口气,从中拿出五张,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对我有恩的人。
刘三爷已经不在院中,我站在房门口又把整个院子瞅了一遍,这才鼓起勇气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没有人,也没有做过饭的痕迹。或许,他在东房。
到了东房门口,我轻声喊道:“三爷,你在房里吗?”
房内依旧没人应声,看来,老爷子是有事出去了。
正想回房,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了哐当的响动声,听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三爷,是你吗?”见房门没锁,我有些好奇地走了进去。
黑黑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地上有一把快生锈的铁壶,我把它捡起来重新挂好,再一次被那书桌上的白玉雕像给吸引住。
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雕像是个女人,惟妙惟肖,她还背着一个孩子,看上去有点怪怪的。用手一摸,口中差点笑出声来,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白玉雕像,原来是用白蜡雕成的。
“真是件不错的艺术品。”我忍不住叹道。
刘三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等了他大半天仍然不见人影。下午有些无聊,便去了趟公司。我想他晚上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再将房钱交给他,否则,就只有等邻居们下班后,将房钱托付给他们。
七点多回到院子,已经有好几间房子亮灯,这让我安心不少。
背上包,我再一次往东房走去,房里没有开灯,找遍整个院子,那刘三爷,竟好像失踪了一般。
回房等了一个多小时,五百块钱攥在手里,浸透了汗水,仍然没看到刘三爷回来。
失望中,我只好敲响了七号房客的门。
七号房客仿佛对我的敲门声置若罔闻。透过窗户,只见他坐在书桌前,懒懒地趴在桌上,台灯还是开着的,看样子他睡着了。
“你有这么累吗?一下班回来就像个死人一样的睡?”我愤愤地在心中骂了一句,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客套,推开房门便往里走去。
“兄弟,有件事情麻烦你一下。”见他没有答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房钱,想托付你转给三爷。”
一股冰凉僵硬的感觉,倏地从我的手掌传入身体,正想说一声别感冒了,猛地看见那人被头发掩盖着的脖颈,竟然光溜泛黄。
“啊!”脑海中薨的一声,手中的钱啪啦飘落到地上。
这一刻,我僵在原地几乎窒息,全身的鸡皮疙瘩,一阵阵地从毛孔下冒出,我想用力地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伸出去的那只手,却忍不住颤抖地往七号房客的身上掀去。
“砰咚”,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木质地板上。
眼前,是一张狰狞恐怖、几乎风干的脸,他正张着口,瞪着双眼看着我,在他的脸上,油腻腻地裹着一层厚厚的淡白色蜡乳。
我也像七号房客一样,“噗通”一声倒在地板上。我不敢想象,和自己仅仅隔了一道木板的邻居七号房客,竟是一具蜡尸。
我又想起了刘三爷,那个晚上,他像关爱他的亲生儿子一样,给七号房客披上衣服,对他谆谆叮嘱的情景。
靠近你,温暖我。
“你是永远的第八号房客,即便你走了,谁也不能代替你,永远的,永远的……”
那么,第一号、第二号……他们是不是都和第七号房客一样,永远的,成为了刘三爷心中无可被人代替的房客呢?
我仿佛看到了刘三爷正慢慢地向我走来,满脸关切地说:“孩子,你真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恐惧,让我的双腿软的怎么也无法从地板上爬起来,我焦急地张大嘴巴,瞪着眼睛,像梦魇中被鬼压身了一样,此刻,只有双手,仿佛还属于我自己。
我摸到了手机,凭着感觉拨通了电话。
耳畔,传来清晰的呼叫声:“您好,110……。”
我张着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喊道:“城郊东紫巷23号,城郊东紫巷23号……。”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音来,直到我的手机被人取走,有个声音对我说:“孩子,你不能走的,你是我永远的第八号房客,谁也不能代替你……”
尾声
我昏迷了两天,总算从这场惊吓中醒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刘三爷的第八号房客,更没有因此而丢掉工作。
恢复平静后,我准时赶去公司上班,但有时候,我会自言自语地说出“第八号房客”这5个字,同事偶尔会看着我,说我神经兮兮的。
即便住进了公司宿舍,晚上仍然会被吓醒,无数次,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声沉重的叹息,有时在窗外,有时又在床前,或者,是在心里。
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张文告诉我,刘三爷招了。
他说:“刘三爷是个手艺人,擅长做蜡制艺术品,但也会蜡尸这一门失传的民间秘术。早年开了一间制蜡场,赚了不少钱,娶了个漂亮女人。在他们的儿子出生后不久,刘三爷因为太高兴把儿子抛起来,可是,那小孩却因为他失手没接住而活活摔死,他的妻子也在悲痛中陨去。”
我叹了一口气,不解地问:“可是,他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张文笑了笑,说:“选择你,并不是偶然,因为其他7个被做成蜡尸的男子,都和你的年纪、身高差不多,估计长相也不会相差很远。刘三爷讲,他的儿子,长大后就是你们这个样子的,其实,前面7个房客都受不了他,即便他开出的条件很低,不用几天就想搬走,这让刘三爷很伤心,于是……”
“他儿子不是死了吗?他怎么知道他儿子长大后和我们很像?”我打断张文的话。
“那你觉得这个刘三爷是个正常人吗?”
我又想起刘三爷那晚对七号房客的关爱,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在和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说话。我想,这世间,有些人会因为痛苦而一辈子无法走出来,一直活在消极、沉沦之中,有些人,却因为这些而变得极端、变态,内心中藏着一只魔鬼。如果刘三爷注意关心的尺度,不做出那些让人费解的事情,那些房客,可能谁也不愿离开。
或许,刘三爷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已经错了。
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脑海中,又想起了刘三爷,此刻,究竟对他是愤怒、仇恨,还是恐惧,我也说不清。
“哦,对了,我们在他家的地下室里,还发现了另外两具快腐烂的蜡尸,那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尸体。虽然经过处理的蜡尸能减缓腐烂,但时间久了,还是会烂掉,真是悲剧啊!”
我知道,那肯定是刘三爷的老婆和孩子,那个地下室的入口,肯定就在东房。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服,我想,当初我要是住了桥洞,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