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记
青铜文学合集2020-06-28 10:0532,088

  【作者:王雨辰】

  月冷似水,深沉的夜涌着雾气将街道裹起来,除了几声犬吠,济州城内一片死寂,三更一过,即为宵禁时刻。除更夫外,行走在城内的任何人一旦被抓住都会被盘查。如今看起来天下太平,但皇上初登大宝才3年,虽例行大赦天下,但一些囚犯不在大赦之列,却依然可以以几两银子与那牢头上下打点,趁着这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逃出生天,本来大赦是为庆祝新皇登基,但如此这般,又像邓太尉打开了张天师的封井一般,那些个妖魔鬼怪也跑了出来,再次为祸人间,导致京城内折了好几名大臣,一时间人心惶惶,妖气冲天。有妖,自然有捉妖人。

  但见月光下一个人影,身形矫健,头戴鎏金镶边紫纱帽,一袭锦缎紧身黑衣,身后一件墨绿披风,腰间系着一条酱花紫金玉勾带,左边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铜腰牌,右边绑着根罕见的白色细绳,绳索纯白通透,形似白蛇、质若美玉却柔软坚韧,叠了几段缠在腰带里,绳子末端还有一根两寸来长如梭子般的锋利端头。此人脚踏乌黑厚白底官靴,横跨一柄黑鞘乌金镶边柳叶刀,健步如飞,踩在青石板上竟然悄无声息,虽然身高体壮,却分外轻盈。月光下一张脸棱角清晰,宛若刀刻,豹头环目,鹰鼻厚唇,下巴方而有力,中间略微向上凹进一些,双眉漆黑如墨,竟似画上去的一般。

  他正是济州城内的捕快端木青,18岁便接了父亲的衣钵做了捕快,今年21岁,短短3年之间就抓了200多个犯人,别说是济州城内,就是别地作奸犯科之辈,但凡是到了济州,都栽到了他的手上,武功之高自不必多说。去年便听闻黑道上18个山寨的头领们花重金请了诸多高手来刺杀他,可他依旧活得好好的。这绝非杀手太弱,他们可皆出自名门大派的成名高手。诸位或许要问了,既是名门大派,怎会有为了区区银子做起杀手的?殊不知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凡人?既然是大派,弟子众多,挑选的时候难免鱼龙混杂,参差不齐,一些人受不得清规戒律,就背叛师门逃下山来,有些良心的做起镖师或者开了武馆授徒,少数武艺高强却花钱如流水的便成了爪牙,做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而最轰动的一次刺杀与抓捕行动就发生在去年秋天。当时,山寨的头领花了3000两请的便是青城派论字辈的苏论秀,此人剑法歹毒,为了钱已然伤了十几名成名捕快的性命,而且青城派通缉的叛徒之首,只是没想到,端木青使得一手家传的毫无章法的捕绳术,便将其捉拿归案。苏论秀经过三堂会审,刑部批文斩立决,监斩的正是端木青,据说那天来的人黑压压一片,端木青好不威风,此事惊动天下,连皇上也御封他为“天下名捕”,民间更是将其传为与展昭一样的神捕,甚至编成儿谣,广为流唱:“济州端木青,铁爪似神鹰,鼠辈若想过,片刻即归阴。”

  自此济州城天下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为3年耳。

  但此刻天下名捕端木青却神色凝重,一对剑眉挤向眉心,似有难解之事,双瞳如猫眼,散着厉光。

  他右手紧握刀柄,左手勒着白玉绳——此乃他成名兵器,此绳虽然软,却韧劲十足,无论是冰冻、火烧,还是斧劈刀砍皆不能动其分毫,若是平常人使起来必然僵硬如棍,但到了端木青手里却矫动如蛇,被其捆住更是奇妙,越是使劲挣脱捆得越紧。不知深浅的犯人,仗着自己气力过人往往被勒得昏死过去。

  天下之大,端木青靠着自己一身本事和狭义肝胆谁也不怕,可只要遇到并不是明目张胆杀人越货、擅使阴谋诡计之徒,端木青就犹如隔着蚊帐打蚊子,有力使不出。而此刻他所烦忧的,就是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寂静中,忽然一声凌厉尖叫穿透夜空,端木青猛地一激,听音而辨,确是东南方向400步左右——诸位或许要说,此等本事实在高超,殊不知古时名捕皆有几手傍身绝技,像端木青耳力甚好,尤其是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声音来源和距离。

  端木青在心里大喊一声不妙,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济州城内第一富户张员外的家宅。

  说起张员外,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出生官宦之家,世代公卿,张员外以前还高居吏部侍郎,后不知何故,以丁忧之名辞官回乡。家中钱财甚巨,但张员外宅心仁厚,每逢大灾之年都用自家粮食开粥棚赈灾,此事传入皇宫,新皇邀他入阁做官,被他婉拒,皇上不便勉强,于是御笔写下“仁善之家”赐予员外。张员外大喜,将牌匾高挂于张家老宅——自己的书房中,供奉起来,一时成为美谈。

  端木青一边朝着张员外家狂奔而去,一边暗自思索着:“难不成那古怪的家伙又言中了?断不可能,哪里有此等荒谬之事啊!”

  发出尖叫的,是张员外府中的丫鬟张秀。

  张秀16有余7岁那年因为家贫,被父母卖与员外,员外见其聪明伶俐、模样秀气,便为其改名张秀,做了自己的茶水丫鬟。所以张秀虽然年纪不大,在府中也算是老人了。这天她原本早早的脱衣睡下,却在起夜时路过老爷的书房,见书房的灯仍亮着,张秀纳闷,往常这时候员外爷必定已经休息了,她挂念员外身体,便想着过去问问员外,是否需要吃些个夜宵或者添些茶水。于是碎步走过去,喊了几声老爷却不见回答,平日里只要没熄灯,老爷必定还没睡下,也定会回答丫鬟的问话,张秀推不开房门。说到这里,便要好生交代一下,这员外爷有一怪癖,经常在书房下榻,而且书房四周都是坚固红木所制,没有后门窗户之类,老爷经常和自己的女婿聊天直到深夜,然后由女婿出门将门从外面锁住自己又在里面反扣门闩,虽然众人多次规劝,若是有祝融侵扰,老爷定然命危,然员外爷虽然心思善良,但是脾气却非常固执,不理会众人,并且交代女婿锁好门后把钥匙交给自己的女儿张凤琴,第二天由张凤琴早早起床打开门锁,如此这般已是数年。府里人暗自议论,说老爷生怕别人将皇帝御赐的牌匾偷了去,才会如此。

  而门上的锁也非同凡响,全重12斤,由上好的纯铜所制,号称八宝连环锁。锁的表面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里弹片组合繁多,即使偷盗高手也难以打开,更何况员外府每隔半个时辰都有一班家丁巡视,而钥匙非常独特,整个员外府也只有一把,保管在员外女儿那里。员外无子,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招了上门女婿,是自己当年的学生、当今朝廷监察御史柳一秀。柳一秀以敢于直言著称,深得老员外喜爱,所以只要御史大人得闲回到员外家中,老丈人必然拉着女婿秉烛长谈,今天也是如此。

  再说丫鬟张秀,她揪着心跑到门口,却没有开锁钥匙,只好趴在门上顺着门缝朝里面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却看到员外半仰在太师椅上,胸前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这才引得端木青闻声而至。

  端木青赶来的时候书房外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了,大家看到捕快来了,心稍安一些,但还是吓得不敢上前。书房外已被火把照得如白天一般,明晃晃的,张秀被其他丫鬟扶着坐在一边,全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家都等着张凤琴拿钥匙来开门,张凤琴和夫君急匆匆地从偏楼赶来拿出钥匙开门,竟一时手抖打不开。这锁非常奇特,纵使有钥匙,也必然要用巧劲慢慢迎着锁片转动方可打开,凤琴心理焦急万分,自然是打不开了。有人建议端木青将房门撞开,救人如救火,有人在外面高喊员外,却无人应声,端木青试了几下,谁料这门竟坚固如铁,莫说一个端木青,就是全体府衙的捕快一起来恐怕都难以撼动其分毫。

  “要不让老奴来吧,小姐。”端木青寻声望去,这个苍老声音的主人正是员外府管家于董之。此人60岁上下,自小便跟着员外做贴身书童,接着又做了员外府的管家,府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对其无不尊敬有加,他对府里也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待人和气、一脸慈眉善目,连张凤琴对他都尊称一句于伯,从不当下人看待,可见其在员外府地位之高。

  张凤琴犹如找到了救星,连忙将钥匙递给于总管,总管也有些慌张,接钥匙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但脸上仍然平静,连端木青也忍不住赞道,果然是和员外爷见过大世面,即使混乱如斯,也能保持镇静。

  于总管上前一步,扭动数下后打开了八宝锁,接着端木青用力一踹将门闩踹断,推开门一看,却见血红一片。

  你倒是何等光景?我却说要是胆小的看了,当场便要吓死过去,纵使胆大的,七魄也要没了六个,只见房内正中央的书桌前,员外爷端坐其上,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笔盒。双眼瞪向屋顶,脸色铁青,嘴巴大张,一条舌头似僵死的黑般咧在嘴外,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刀锋几乎尽数没入。大片的血污把身上的锦袍染得通红,书桌和地上到处都是已经凝固泛黑的血迹。员外全身僵硬,显然已气绝多时。

  张凤琴当下便晕死过去,于总管浑身瘫软,多亏是倚着门才没有摔倒,就连端木青也有些吃惊,这么多年,济州城罕见如此残忍之手法,更何况是发生在前朝大员身上。而且员外是当今皇上赐牌匾嘉奖之人,现在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谋害,此等责任之大,端木青不消上头责罚就感觉到了。

  整个房间并不大,而且没有窗户后门,门锁是在众人眼皮底下打开的,端木青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犯人是如何杀死员外爷后逃离现场的。

  一时间,员外府乱成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端木青心想,不到明天午时,这件事定然全城知晓,自己如果不迅速破案,恐怕难符“天下名捕”之名了。

  而这种案子,正是自己不擅长的,所以端木青只好去找一个人,去找一个他绝对不喜欢见但此刻一定要见的人。

  只是晚上断不可去打扰他,否则生起气来,端木青吃不消。不过端木青顾不了许多,分开众人,叫来手下捕快保护现场,排查相干人等,自己则飞一般朝城西绝尘而去。

  城西郊外有一竹屋,竹屋唤作八步轩,何以得名,全因为竹屋主人在竹屋外部下八卦石阵,若是外人来扰又不懂得阵法,不消八步必然困于阵中,端木青饶是武功再高,轻功再好,此前也吃了大亏,被困阵中一日有余,即使不死也要被饿晕了。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站在阵外含住一口真气对竹屋大喊:“小孔明!速速出来!”声音磅礴高亮,不绝于耳,荒野外回荡开来。没过多久,一个面容秀丽、身材苗条的蓝衣少女从八卦阵里走出来,生气地说:“公子说你这人真是烦人,总是扰人清梦,不过他已算到你近日必会来寻他破案,所以候你多时了,跟我来吧。”少女面带怒意,却更加可爱,双目含水,面似桃花,双手背在身后不客气地嘟着嘴巴,数落着天下赫赫有名的第一捕头,端木青只是低着头憨厚一笑,任她抱怨。

  “多谢兰秀姑娘带路,因有要事,打扰之处……。”

  “哼,要事要事,一脸要死样,急着投胎么,看来上次饿你一天还不够呢!”蓝衣少女气嘟嘟地打断端木青的话,端木青不敢再多言,紧跟蓝衣少女身后。

  片刻,端木青已在竹屋前,兰秀打开竹门,从挂着帘子的内屋传来一阵笑声。

  “端木兄果然来了,你如此着急,想必张员外已经出事了吧?可惜啊可惜!”声若编磬,丝丝入耳分外好听。

  “诸葛贤弟莫要哂笑,张员外遭此大难,如此这般实在有些不宜。”端木青连连说道。

  房间内的珠帘被一把纸扇掀起,一个白衣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目朗星稀,宽额隆鼻,齿若编贝,全身雪白,头扎白巾,腰间配玉,一把折扇紧握在手,“啪”地一下打开,上面有诗一首:

  南城夜雨烟锁楼,

  独坐自饮笑王侯,

  杯空展臂瑶池取,

  欲驾西马九天游。

  “诸葛少聪,恭侯兄长多时了。”白衣少年忽地将折扇收起,双拳握紧欠身做作了一揖。

  “少聪莫要笑话为兄,还是速速和我去员外府吧。”端木青拉起诸葛少聪的手便朝外走去。

  “你这人好没道理,半夜来就拉我家公子出去!”兰秀忽然拦在端木青面前,双手叉腰。

  “死丫头莫要叫唤,我有正事要办,你在家里好生待着,不要出去惹事,更不要戏弄从这里路过的樵夫路人。”说完,诸葛少聪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兰秀的脑袋,兰秀吐了吐舌头,闪到一边去了。

  “端木兄随我来吧,路上慢慢讲与我听。”诸葛少聪轻盈地朝前走去,端木青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城内飞驰而去。

  “为何你会知晓员外必会遭此横祸?”路上端木青还是忍不住问道。

  “员外本为前朝侍郎,以刚正不阿名扬天下,与兵部尚书葛大人私交深厚,当今皇上还特赐牌匾给他。我曾为他算过一卦,却是月满则亏之相,员外以前在朝掌管吏部,必然得罪不少官员,此时赋闲在家,却还名满天下,必然引起恶人生恨,另外我知道,员外近日在家似乎正在谋划一事,他女婿柳一秀虽只是御史,却打算联名其他官员上告当今首辅孙焱孙大人,所以我忧员外必有一劫,只是未想到来得如此之快,竟连性命也丢掉了。”诸葛少聪说到这里,忍不住惋惜长叹。

  “当今世上,如张大人这样为官者,已经太少了。”端木青也附和道。

  “所以,定要集吾二人之力,查明凶犯,还大人一个明白,以慰其在天之灵!”诸葛少聪说到这里,脸上戏谑之色一扫而光,正色而言,端木青点了点头。

  “只是这案子过于蹊跷啊。”

  “普天之下,还没我小孔明诸葛少聪破不了的案子呢。”诸葛少聪恢复到狂士风范。

  两人来到员外府前,端木青的手下还在府内忙活着,尸体已被收敛起来,免得惨状让亲属看得心疼。

  诸葛少聪和端木青先看了看张员外的尸体。此时,张员外的眼睛已经被人合上,相貌没先前那样骇人,诸葛少聪仔细地看了看那匕首的刀口,又瞧了瞧员外的手、脖子、脸等部位,然后叫端木青做好准备,他要当场询问相关人等。

  端木青便一一将众人唤来盘问,第一个便是员外的女婿,柳一秀柳御史。

  柳一秀年纪三十有五,本是一介贫苦书生,靠着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是为前朝进士十六名,在老师的推荐下朝内为官,并娶得员外千金,此人相貌忠厚,有些呆板,身材不高却敦厚有力。

  “今天用过晚膳,老师唤我进书房长谈,一直到子时,我忽然困了起来,老师便叫我伏在桌上睡一会儿。等我醒来,看到老师也伏在桌上睡去,我为老师盖上一条毯,便退出书房锁好房门,回到内人房间将钥匙交给她,自己便上床睡去,一直到丫鬟张秀喊声将我惊醒,却没料到只是短短几个时辰,老师便遭此横祸,从此阴阳两隔!”柳一秀说到痛处,忍不住双目含泪,神色凄然。由于和员外感情深厚,所以一直称老师,难以改口,张员外也觉得无妨。

  “你是否真的锁好房门了?”端木青问道。

  “捕头勿需怀疑,我是锁好了才出来的,又不是第一次,我虽然有些昏沉,但是锁门一事是老师再三吩咐,从来不敢怠慢。”

  “那么请问,你出门到回房,有没有人看到或者证实?”诸葛少聪忽然问。

  柳一秀有些不悦,但还是想了想。

  “出门时遇见于总管,他每日都会等老师完全睡下我锁好门才休息,当时出门的时候他告诉我西边画舫的地板有些损坏,于是带着我从东边回到我和内人的厢房,进去后钥匙交予内人放好,便解衣而睡。平日里我回来都是如此,你可以询问下人。”柳一秀肯定地回答道。

  诸葛少聪示意先让柳一秀退下,接着传问柳一秀的夫人也是死者的独生女儿张凤琴。

  张凤琴几度哭晕,醒来后口中只喊我的爹爹啊,怎不带女儿一起去了,多问一句便泣不成声,无奈二人只好做罢,转而询问于总管。

  于总管身材不高,略弯着腰,低眉顺眼,说话慢条斯理,言语之中虽然镇静,还是掩饰不住悲戚之情,说不了几句便哽咽起来,抬起手背擦拭双眼。

  “今早姑爷回府住下,说是皇上让他出京城办事,路过此地向老爷请安,老爷甚是欢喜,晚膳用过之后,两人去了书房,像平日里一样品茶论事,我等下人不便打扰,就退了丫鬟小厮,只留老奴一人站在书房外听差。亥时左右,我听到书房里一阵争论,可惜不敢上前,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像是吵架却又并不激烈,过了半个时辰,里面又安静下来,我以为老爷和姑爷开始下棋,便守在距书房三十步远的厨房外,吃了点茶水打了个盹。接着听见开门上锁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姑爷要离开书房为老爷锁门呢,但我看到姑爷有些行动不便,似是吃多了酒一般头重脚轻,我便好心上去和姑爷说西边画舫路滑,就领着他从东边走回了他与小姐的厢房,接着我便回自己房里睡下。不料没过多久便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哎……”于总管忽地长叹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说听到书房里有争吵之声?”诸葛少聪拿着扇子敲打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心。

  “老奴可以肯定,声音虽然不大,但那时四下无声,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于总管双手放于胸前。

  “哦,可否告知以详?”诸葛少聪饶有兴致地踏前一步,抓住于总管的手腕。

  于总管一惊,想要退后一步。

  “少侠这是作甚,老朽一把老骨头禁不住少侠握力。”于总管吸着嗓子喊道。

  “老人家多虑了,我只是一时好奇起来,据说你们家姑爷和张员外都以性格直爽敢言著称,想必脾气也不是太好吧?”诸葛少聪放开了手。

  “这等事我们下人不方便说了,我只知道当时姑爷似乎在说什么此贼不除,国无宁日,老爷好像反对,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于总管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哦,原来如此,老人家先下去吧,等有事再来找您。”诸葛少聪挥挥手,于总管作了个揖,倒步退下。

  “你是如何看?”端木青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早就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等于总管慢条斯理地说完话,他就憋不住了。

  “暂时不知道,就目前来讲,此事对柳御史很不利。”诸葛少聪收起笑容,面色含霜。

  “哦?此话怎讲?”端木青虽然也是如此认为,但还是决定听听诸葛少聪的想法。

  “首先,按照他和于总管的话,今天晚上他是从晚膳到走出书房前,唯一和员外待在一起的人,他有钥匙,离开的时候据他自己说员外依然健在,他锁上门直到事发锁都是完好如初,书房里没有任何其他的通道暗室窗户之类的,若不是鬼怪作祟,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柳御史恐怕难逃谋害岳丈恩师的罪名了。”

  “此事万万不可能。”端木青不等诸葛少聪说完,激动地握紧拳头。

  “看样子你很了解他?”诸葛少聪问道。

  “我和柳大人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是大人曾经不畏权贵,当年他不惜弃官也要状告前朝内阁次辅工部尚书徐大人挪用河堤欠款,而且济州城内谁都知道大人幼年家贫,员外爱才,召为东床,这么多年来大人对员外一直礼敬有加,视为亲身父亲看待,怎可能为了一通说不清来由的辩论就痛下杀手呢?你若是诬了柳大人为凶犯,我们朋友没得做了!”端木青说到激动处,居然一拳砸向旁边的立柱,柱子立即砸出碗口大小的洞来。

  “你这混球,我不过是说说自己的看法,又没说柳一秀就是犯人,再说人一时激愤之下,难免错手,而你居然拿这么多年的交情来吓唬我,罢了罢了,这事你自己处理,我回八步轩喝茶种花逍遥去,你莫要烦扰我了。”诸葛少聪变了脸色,倒背起双手大步流星朝门外便走,端木青这才觉得自己说话不分轻重,连忙追了出去。

  两人一面纠缠一面走出员外府,忽的到了墙下,诸葛少聪四下看了看,猛地笑出声来,先前愤愤之色烟消云散。直笑得端木青瞪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家伙,亏的还是捕头,也不看看刚才四下耳目众多,我心里早就料定柳御史绝不可能是凶手,只是当时需要说些套话,混淆真凶的视听,让其没有防范,我们二人方好下手。”

  “原来如此。”端木青也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又板起脸孔。

  “那你说说柳大人为何不是凶手?”

  “很简单,其一,如你所说,毫无动机可言,员外郎虽然告老还乡,但其门生众多,之前又掌管吏部,我早就听说之前的吏部尚书钱雨大人年岁甚高,不过挂一空名,吏部无论大小事情其实都是张员外一手操办。如今朝廷之内只要不是拜了孙大人门下的官员大都是员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说柳御史去杀员外,实乃荒谬之极,除非他当真蠢到激动的时候便忘乎所以,但刚才你我二人所见,柳一秀其实是个非常稳重之人,即便家里遭此横祸,自己又是最大嫌疑者,说话依然条理不乱,此等人物若是要杀人,定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诸葛少聪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端木青点头称是。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那尸体了,据我所知柳一秀看似身形厚重,其实不过一介书生,还常年患风湿之症,如此臂力,要在一瞬间把匕首直直地插进员外胸中,还全数侵没,怎么可能?就算是他有这个臂力,可是我知道柳一秀一直都是个左撇子。”诸葛少聪伸出自己的左手晃了晃。

  “这有什么稀奇,我也是左撇子。”端木青不解地伸出自己的手。

  “你果然只知道抓犯人。”诸葛少聪叹了口气,“员外死在自家的太师椅上,而且手掌上没有其他伤痕,如果是正面刺入即使是用剑高手也很难将匕首全部插进去。因为只要不是死人,看到匕首刺过来都会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缩,而且一击无法得手,被刺者必然高喊大叫,所以凶手一定是一边和员外说话,或者是趁着员外小睡之时绕到太师椅的后面,一只手捂住员外的嘴巴,另一只手反抓匕首刺入胸前,而如果这样刺进去的话,左撇子的人刺出来的伤口会偏右一些,右撇子的则会相反,刚才我看了员外的尸首,那伤口明显偏左一些,所以不会是柳一秀干的,如果他考虑到这点想掩饰自己的左手握刀,那就很难刺中要害,而且发力太小。所以究其两点,这事一定是有人想嫁祸给柳一秀。”诸葛少聪用自己的扇子捅了捅端木青的前胸,端木青摸了摸自己的胸前。

  “这样一来,柳一秀说的就不是假话,他的的确确是锁好了门才离开,将钥匙放到他妻子那里,柳一秀也作证钥匙没有被偷啊,这钥匙只此一把啊。”端木青继续陷入不解中。

  “哼,很多人都觉得加了锁安全,殊不知自己倒成了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所谓畏死不如求死,说不定员外之死,坏就坏在这世间只此一把的钥匙和那八宝连环锁上。”诸葛少聪冷笑一声。

  两人谈着案子,不觉天已擦白,张府上下开始亮堂起来,但实际上众人心中却无比黑暗,偌大的府邸哀声一片,不绝于耳,此事很快惊动朝廷,皇帝当场失声,感叹失了国家栋梁,并派刑部追查此案,案子一级级压下去,果然如端木青所料,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两日,案子依然没有头绪,而端木青四下里找不到诸葛少聪,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去八步轩都被兰秀给挡了回来,端木青一口恶气憋在胸前,着实可恼,于是跑到酒楼里喝闷酒去了。

  不料刚喝了几杯,自己属下一个弟兄急匆匆跑来,告知上面为了督促破案,居然委派了个什么京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到济州城专门督察此案。此时这人已经星夜快马加鞭赶到济州府衙,要见端木青,端木青心叫一声苦也,连忙付了酒钱疾步朝府衙跑去。

  端木青平身不畏凶徒,只怕两种人,一种便是兰秀姑娘这样相貌秀丽、牙尖嘴利的女娃,第二种便是那些从来不体察民情,只知道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的官大人,弄不好今天这个什么右佥都御史就是来给自己添乱的。

  赶到府衙,端木青发现气氛很是肃穆,厅前主座上竟然坐着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只是并未穿官服,只穿着青灰缎衣镶黑宽边长袍,腰间系着软玉带,脚踏七星鞋,头上带着一根玉簪,正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茶,放下茶杯看到端木青居然满脸笑意站起身迎了过来。端木青有些怀疑,但早有人告诉他,年轻人就是朝廷委派的右佥都御史。

  端木青看到年轻人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一张国字脸,嘴唇却是极薄,一瞥八字胡须,如笔画的一般,身材大概与诸葛少聪相差无异,只是看上去比他多了些世故,沾了些世俗气,而且笑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虚假之意。

  “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端木青端木捕头吧,早听说您的大名,京城里谁人不知?若有黄口小儿顽劣,只需报上端木捕头的名号必然吓得乖乖听话。”来人开口看似一番恭维,实则略带讥讽,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说不定也是笑里藏刀。

  “原来我这捕头当得只能去吓唬吓唬小孩子罢了。”端木青略略欠身,双手抱拳,回敬一句。

  “济州城府衙捕头端木青,前来参拜检察院右佥都御史大人。”

  “端木兄客气了,我等也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不是?虽说我身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但其实都是为了抓住谋害张大人的真凶,以慰藉大人在天之灵,为当今圣上平息民怒,我们二人应该同心同力,不分你我啊。”年轻人的口气实在与年龄不符,十分老成,其面色带着悲伤愤慨,但看起来犹如做戏一般。

  “还不知道大人名号。”

  “哦,吾复姓司马,名钟,字伏远。”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端木青弯腰作揖,然后看了看司马钟身边一个高个瘦长的家伙。

  那人几乎高了端木青一个脑袋,直挺挺地像杆会动的长枪,脸颊狭长,头顶微微凸起,当真如枪头一般,没有头发只是一层青皮,眉毛稀疏如被羊啃过,然双目细长似针,颧骨高耸,嘴唇薄而紧闭,鼻翼两边通红,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双手背在身后,身着一件灰蓝粗布短褂,下身居然围了半匹兽皮,脚上穿着草鞋,如此打扮,让端木青觉得有些好笑,倒是和自己一身官服格格不入,不过看此人绝非等闲,光是站着就给端木青很强的压迫感了。

  瘦高家伙在腰间别着根手腕粗细的短棍,不过用蓝布包着,看不出是什么,兴许是哨棒之类的,右手肩头背着一口袋子,袋子很不起眼,里面东西似乎很少,瘪瘪的。

  “阿四,过来。”司马钟朝后招了招手,被唤作阿四的家伙居然如小狗一般顺从地走过来,放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被黄布包好的东西。

  “本官这次奉皇命查案,但不愿背个扰民之罪,所以微服而来,只带一侍者而已,此乃本官的官印文书以证明身份,还望端木捕头勿怪。”司马钟解开袋子,里面果然是大印,如此这般,定是他看出端木青心中疑虑。可是端木青并非怀疑他身份,只是对那叫阿四的侍者好生奇怪,此人可以保着司马钟从京城而来,定是有一番本事了,但司马钟言语多有轻怠,看似如其家奴一般。

  “我早就听说端木捕头有一朋友,与捕头堪称智勇双绝,何不将其请来,我等一起商讨如何破案?”司马钟收起官印文书,眯起眼睛笑看端木青。

  “没想到御史大人也认识我那朋友,他叫诸葛少聪,多智而性怪,不轻易见生人,我这两天也寻他不见,正烦恼着,大人想要见他定是不可能了。”

  “此话怎讲?难不成本官要三顾茅庐不成?”司马钟略带好奇地抬了抬头。

  “那倒不必,若是有本事破阵,一顾即可,要不然别说三顾,就是三十顾也是枉然。”端木青叹了口气。

  “我也略通丁甲之术,何不带本官前去,或许侥幸过了那阵,请得诸葛先生一并破案,想必员外之死定能昭雪。”司马钟兴冲冲地做了个请的动作,端木青本不想带他前去,一来觉得此人大话,二来诸葛少聪向来不喜生人,但司马钟盛情款款,端木青又是下属,只好带他去了八步轩。

  一行三人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八步轩,若是端木青一人只需一炷香功夫,只是他念司马钟是文弱书生,又是初到济州人陌路生,只好慢慢带路,等能略微看到八步轩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日头高悬,端木青身上的官服犹如铁块一般,倒是那阿四健步如飞。

  “这里已经是八阵图的边缘了,若是不懂阵法,胡乱进去定迷了眼,失了准头。”端木青知道八阵图的厉害。

  “哦?八阵图?此等阵法我家仆人也能摆出,更无消本官上前了。”司马钟看了看,冷笑一声,朝后退了一步。

  “阿四你来吧。”说完轻拍两下那瘦高个的脊背,端木青斜眼一看,那阿四背上脊椎骨头居然朝上拱起,犹如一条钢鞭。

  阿四板着脸孔一言不发,只是点了下头表示遵命,接着拿下口袋交予司马钟,然后往前突入阵中。

  “端木捕头请,我等只需紧跟阿四六步之内即可。”司马钟说完伸出右手抓住端木青的手臂,昂首踏前,端木青顿感好奇,便也按住刀柄,跟在身后。

  “此阵并非是当年武侯绝阵,只是黄口小儿借了名头自创罢了,此阵玄妙在于无常势,以阳光为轴变换之,所以要想出阵,只要紧跟面日之位出生门即可,着实简单,只能唬些庸人耳。”司马钟一席话让端木青听得恼火,却又不便反驳,一来其位高,算起来自己还是下属,二来端木青只擅捕人,被人奚落一番也只能当做犬吠。

  “大胆狂徒,私闯少爷宅邸,你等知罪?”眼看着就要出阵了,平地里一声娇叱,端木青料到定是兰秀姑娘来了,果不其然,一袭蓝衣如海水倾注,兰秀单手叉腰,一只手指着端木青鼻子骂将起来。

  “好你个死捕快,居然带外人来了!”

  “兰秀姑娘误会了,这是司马御史大人,是奉了皇命而来,专职员外被杀一案,他想见你家少爷,就通融下吧。”端木青欠身作揖。

  “好个刁蛮任性的野丫头,待本官教训一下你吧。”司马钟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阿四。

  “记住不要伤着她。”

  阿四点了下头,朝兰秀缓步走去。

  “老娘怕你个叫花子不成?”兰秀凤眼一蹬,先发制人,踏前三步,从腰间摸出两把峨嵋刺明晃晃地朝着阿四刺去,她身体最多只到阿四胸前,所以上手刺向乳下膻中,下手直取气海,来势汹汹。

  “好个狠毒心肠的丫头,竟想要人性命。”司马钟大喝一声。阿四仿佛得了命令似的,忽的身子一侧,从两道峨嵋刺中间以怪异姿势躲了过去,端木青看得清楚,此等身法莫说常人做不出,就是端木青也难,那阿四好像周身无骨一般,软如蛇却动若狡兔。

  避开峨嵋刺,阿四伸出右手大拇指朝着兰秀脑后轻轻一按,兰秀但觉浑身一软,峨嵋刺差点掉了下来,猛地抽身回跳,心知与对方差距太大,刚才若不是对方收力,自己定然晕倒在地。

  “小姑娘,莫要使刁蛮性子,叫你家主人出来吧,本官没这么多时日与你消磨。”司马钟摇摇头笑道。

  兰秀撇撇嘴,收起峨嵋刺双手交叉,转过头不理睬三人。

  “诸葛贤弟,这等小孩子把戏莫要耍了,员外被杀惊动朝野,皇上限期破案,你就是不看我的面子,也要想下端木捕头肩上压力啊。”司马钟忽然昂首大喝道,声音连绵不绝于耳,荒野上回荡甚远。

  果然,诸葛少聪走出门来,一脸慵懒之色看着众人。

  “我道是谁扰我清梦,居然是你这厮,若不是看同窗旧友之情,定然不饶。”诸葛少聪伸出指头点着司马钟的脸骂道。

  “贤弟休怪,为兄也是一时心急,不知贤弟是否已有了破案之法。”司马钟被其抢白两句居然脸不红,人不怒,反倒双手抱拳致歉起来。

  两人见面一番话语,端木青这才知道此二人八年前竟师出一人,然两人志向有别,司马钟出生官宦,虽然家道中落,但心怀复族兴家之愿,于是在朝为官,三年之内官升六级,从小小的户部主事直做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在是新皇面前第一红人,就是孙焱首辅也想揽为己用,无奈司马钟不允,孙大人门生深恶之,令御史弹劾,说司马钟深懂巫毒之术,扰乱朝纲,可惜皇上亲自担保司马钟,倒让孙焱无可奈何,司马钟平日依旧礼数有加,甚于从前,但孙焱不肯就此放过,于是此次张员外被杀,孙焱力荐司马钟破案,并告之限期不破,贬出京城。

  “此案非同小可,我虽然初到,但现今所有证据都对柳御史不利,若是限期不破为兄出京被贬不足为道,然柳御史乃孙大人心头之刺,如今刺若拔出,从此皇上又能倚重谁?”司马钟一番话说得面带戚然,诸葛少聪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你未入朝前就在当今圣上,原福王府邸为世子授课,所谓福王智囊也,如今却也只混了个四品右佥都御史,而孙大人光是正三品各部侍郎都不知道保举多少个了,原来皇帝的圣旨居然连孙焱的奏折都不如啊,内阁首辅可以退封,恐怕你这四品官,也难为皇上费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吧?”诸葛少聪字如刀,语似剑,连旁边的端木青都听得刺耳,司马钟却面不改色。

  “贤弟既然知晓其中内情,还望助为兄一臂之力。”

  “无须多言,此案你就是不来求我,我也一定要抓住行凶之人,这两天我只是在房内思虑一番,凶手杀人手法倒是其次,目的却值得推敲一番了。”诸葛少聪“啪”地打开扇子,轻轻摇动起来。

  “哦?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可能有别的阴谋?”端木青问了一声。

  “你这厮只知道逮人斗狠,这里面的玄机如何看得出来?员外平日待人接物都是礼数有加,在朝为官数十载,上至皇上下至门生都对其赞不绝口,家中又无值钱宝贝,凶徒还特意设了个局栽赃柳御史,而且书房凌乱不堪,明显是被人四处翻找过,我猜想定是员外手上有什么东西,被人杀之灭口了。不过此事和我无关,我最恶官场相斗,到时候破了案,你邀功去吧。”

  司马钟听了宁神片刻,忽然面色凝重,压低声音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瞒诸位,实际上前些日子皇上借着赏赐员外的机会给了他一封密诏,密诏内容正是希望员外联络京城外驻防军士进京勤王。孙焱心怀忤逆,已经与外地藩王密谋,想借着下月初三例年进京朝拜之时逼宫退位,废了皇上,自己立新王为帝。若诏书一旦落到孙焱一党手中,恐怕不仅大事难成,从此天下大乱矣,那孙焱还让人在外面散布歌谣,说什么三火小儿高堂坐,扭转乾坤宝殿夺,为自己夺位创造声望,我虽知诸葛贤弟不喜卷入官场,然此次若不相助,天下苍生必遭涂炭。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今皇上虽然称不上旷世明君,确也是仁义之帝,若让那些虎狼藩王进了京城,篡了帝位,硝烟再起,兵戈相见,恐怕那时候贤弟就是想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司马钟一番话说得诸葛少聪低头不语,扇子也不摇了,看得旁边的兰秀着急起来。

  “看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密诏,然后再去抓凶手。”端木青说。

  “这句话虽然无错,却是废话。”诸葛少聪笑道。

  “你倒说句不是废话的来听听?”端木青有些气脑,指着诸葛少聪问道。

  “不如再去一趟员外府,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司马钟提议道,诸葛少聪和端木青表示同意。

  “你留在这里好生看家,少爷我办了此事就回来。”诸葛少聪收起扇子拍了拍兰秀的脑袋,兰秀艰难地点点头。

  “少爷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危啊,若是有性命之虞,抛下那几人自己跑了便是,休管他人死活,顾住自己要紧。”兰秀柔声嘱咐道。

  端木青听了哭笑不得。

  四人一行在城中草草用过午饭,一径来到员外府,府内哀声不断,所谓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员外之女张凤琴被柳一秀搀扶着坐在花园含泪不语,听到丫鬟禀报端木青带着几个怪人来,心中顿感不悦,但还是收拾面容去正厅见面。

  一番寒暄,端木青向柳一秀和张凤琴介绍了司马钟的身份,柳一秀连忙要行下级参拜之礼,却被司马钟拦住了。

  “古云,负孝勿需多礼,何况我也不想旁人知了我的身份,就算了吧。”司马钟扶起柳一秀坐下。

  两日不见,本来身形健硕的柳御史瘦得厉害。

  “此次前来,实属唐突,其实右佥都御史大人想问问柳御史,案发之日夜里,员外是否有何物品要交予御史一阅?”司马钟问道,柳一秀沉思片刻回答没有。

  “老师只是和我下棋探讨当今朝廷时局,说到兴起按耐不住发了几句牢骚话而已。”

  “柳御史可要想清楚,事关重大。”司马钟不死心继续问道。

  “实在没有,老师只是叹气自己年岁已高,不能为皇上分忧,对了,他还说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管一件重要之物,我问他为何物,他却不答。”

  “哦?看来有些眉目。”诸葛少聪心里暗想,忽然起身走向张凤琴。

  “案发那日我见夫人悲痛欲绝,所以不便相问,今日夫人似乎尚可,小可斗胆问一句,案发之时,也就是子时左右您在何处?”诸葛少聪正色问道,不料张凤琴呆了一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你这厮着实大胆,居然怀疑到我的头上了?他是我父亲!我有何理由谋害生父,陷害亲夫?”

  “夫人不必盛怒,我只是依例而问,若有冒犯,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诸葛少聪陪笑道。

  端木青在一旁看了窃笑不已,从未看过诸葛少聪如此模样,原来这人真的是害怕女人,传言非虚。

  “哼,告诉你无妨,那日我用了晚饭,在房里看书,戌时刚过便觉得昏昏沉沉,上床睡到半夜,夫君才来。将钥匙交予我好生保管,我一直是放在枕边箱子里。”

  “家中之前是否遭贼?”司马钟问道。

  “没有,谁敢来这里偷鸡摸狗,我的厢房在宅内深处,家丁半个时辰巡班一趟,绝无钥匙被偷之理。”张凤琴信誓旦旦地说。

  “不知道可否让在下几人去趟书房仔细勘察一番。”端木青抱拳请求,柳一秀言可,让夫人静坐休息,自己欲带路前往,不料在院子里绕了许久寻不到归路,这时候张凤琴忽然疾步赶来。

  “脑子里昏沉沉,竟忘了我家夫君是个路痴,平日里东南西北也辨不清楚,加上我爹喜圆厌方,家中庭院假山多修成圆形,这个员外府也是圆的,景物多有相似,初次来此必会迷路,还是让我带诸位去吧。”刚才或许过于激动,张凤琴现在温柔许多,柳一秀脸上通红,只好不言语,跟在娘子身后。

  “原来他是个路痴,难怪那晚上还要于总管带路。”诸葛少聪看着柳一秀暗想道,忽然又记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贵府于管家说西边画舫有些损坏,台阶路滑,可有此事?”

  “然,这几天不知道做甚,那里从来都是好好的,也不知道哪个粗手的丫鬟砸坏了地砖,弄得水到处都是。”张凤琴一脸烦躁地责怪道。

  “哦,原来如此。”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司马钟拉住诸葛少聪问。

  “没,姑且看看书房再说,我断言你要的那份东西,就在书房之内。”诸葛少聪笑了笑。

  司马钟也笑了笑。

  一行人走到一间厢房前,诸葛少聪忽然看了看门口。

  “请问夫人,这间房子是做什么的,好像荒弃很久了。”

  “这原本是一间书房,后来因为年久失修,有个略懂堪舆之事的父亲的同乡说这房间有些不吉,所以封锁起来,平日只放一些废旧器物。”张凤琴解释道。

  “原来如此,呵呵。”诸葛少聪笑了笑,似乎笑容里略有含义,但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跟着张凤琴朝凶案书房走去。

  书房很快到了,张凤琴推开门,此门已经去了铜锁,张凤琴还未伸脚已经泪流满面。

  “你们进去,我心中念亡父惨死,不忍再进,我在外面坐一坐吧。”说完转身出去,坐在书房外走廊画舫栏杆之上。

  “倒是个孝顺女儿。”端木青叹道。

  书房并不算太大,长宽不过20步左右,靠右边是一张书桌,上面还有前两日留下的血迹。书桌后有一道围帘隔开,里面是一张木床,张员外若是留宿书房,就睡在这里。床上旁边挂着一柄长剑,四面空空别无他物,正中间起着香炉,供奉着皇上御赐的牌匾,恭敬得很,左边是偌大一书柜,摆满了老员外平日里喜爱的书籍典藏,可怜这些书恐怕再无人翻动,成了死书。

  “这里的物什一望立知,究竟老员外把圣旨藏到哪里去了?”司马钟声音略带焦躁,也难怪,离各地藩王进京只有6天了,若不尽快找到密诏,破了此案,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想,定是老员外接到密诏的事被孙焱的耳目知晓了,于是孙焱想先下手拿了密诏,杀了老员外以绝后患,也不知道凶徒是不是早就拿了密诏走人了。”诸葛少聪“啪”地打开扇子猛扇了几下,又合上。

  “断无此事,君不见当年汉献帝衣带诏刘皇叔诛杀曹操,不料事败,若密诏已然到了孙焱手里,孙焱党羽众多,正好借此事废了皇上了。”司马钟脸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

  “也就是说要尽快找出密诏吧,员外连自己女婿都没告诉密诏在何处,就这样带着机密死了,若你是他,你会如何?”诸葛少聪忽然转头对着端木青问道,端木青有些诧异,思虑了一会。

  “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留下藏密诏之处的线索。”端木青答。

  “然也,我前些日子看员外的尸体右手紧握一个笔盒,左手握着盒盖,想是当时还未气绝,从书桌上抓下来的,那凶手也道是员外想拿笔盒自卫,却不曾想是员外临死之前留下来的藏密诏之地的线索。”诸葛少聪一脸自信地在书房内踱起步来。

  “何解?”

  “笔盒中部写着四个字。不知道端木兄记得否?”诸葛少聪朗声问道。

  端木青低头细想片刻,忽地抬头答道:“是不是巍峨安宝?”

  “是的,这四个字我问过旁人,都说是员外自己提的,不,若说得明白一点,这笔盒买来之时盒壁上只有一个峨字,于是员外在其他三面各提下一字。”

  “这和密诏什么关联?”司马钟问。

  “员外当日握着笔盒,大拇指正好遮住那个峨字,左手握着笔盖,所谓笔盒去头之意,也就是巍安宝三字去头,正是魏女玉三字。这三字,就表示了密诏之藏处。”诸葛少聪徐徐道来,却说得司马钟连声感叹。

  “原来贤弟早就破解了员外遗物之谜,但为什么不早点找出密诏?”

  “我怎知有密诏?当时还以为员外暗示犯人的名字,所以这两天四处寻访却不得果,若非司马兄前来,我还纠缠于凶犯姓名呢。”诸葛少聪用扇子轻敲自己头颅两下,表示懊恼。

  “可是魏女玉是为何意?”端木青再次糊涂了。

  “所谓魏女玉,是当年战国七雄,魏信陵君魏无忌为救赵国,窃虎符,买通魏王宠妾如姬,送上一块美玉,如女子身形,更传言此玉可令人肤白如雪,衰而不老,后此玉辗转流离,竟如和氏璧一般丢了行踪,员外甚爱之,就花钱买了一对仿品,并用红木做了个垫座,放在自己书房把玩之用,只是奇怪为何在书房内看不到那对魏女玉了。”诸葛少聪解释道,忽然走到书柜前,指着其中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此处灰竟比其他地方少了许多,想必之前定是放了什么东西,有人拿去了。”端木青和司马钟围了上来,果然那里有个方形印子。

  “这可不妙,若密诏真的在那对魏女玉中,就定被人取走了!”司马钟双眉一皱。

  “待我去问问。”诸葛少聪走出书房,换来张凤琴。

  “案发之前这里可曾有对魏女玉?”诸葛少聪伸手指着书柜,张凤琴想了想,点头称是。

  “为何今日却不见了?”

  “我也奇怪,好像父亲书房其他一些个玉镇纸和古币都不见了,许是当日太乱,遭了贼吧,自从父亲上次开粥棚子赈灾济民,就总有些毛贼光顾,但宅院家丁看管甚严,倒不曾丢过什么值钱物什,这几天府里上下忙乱,兴许被钻了空子吧,可怜那对玉是父亲生前喜爱之物,我还想拿它们和父亲一同下葬。”张凤琴话不到几句,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司马钟好生安慰几句。

  “这几日有什么人来过书房么?”诸葛少聪问。

  “于总管来过,说是帮着整理父亲的旧物,但他绝不会作出此等鸡鸣狗盗之事。”张凤琴语气坚决。

  “哦?夫人何出此言?”

  “我待总管如亲身父亲无异,况且他也不缺钱财使唤,冒着风险盗了这些个东西,又值不了几个钱,那对玉想必你们也知道,只是仿造之作罢了。”张凤琴答道。

  “不知于总管现在何处?”

  “他今日早上身体抱恙,说是受了惊吓,加上父亲过世悲痛万分,去瞧郎中了。”

  “哦,既然如此,那劳烦夫人带我们出去吧。”诸葛少聪做了个请的动作。四人随着张凤琴出了员外府。

  “不知道那于总管拿了这些个东西做什么。”诸葛少聪轻摇扇子颇为不解。

  四人一行沿着大街打算去府衙休息片刻,诸葛少聪忽然抬起扇子指着前面。

  “你们看,那不是于总管么?”

  司马钟和端木青沿着手指望去,果然,一个老头穿着便服背上背了个包裹,神色匆忙脚步凌乱,朝着城南走去。

  “城南可曾有药铺?”诸葛少聪笑问端木青。

  “只有渡口,何来药铺?”端木青老实答道。

  “我知此人在员外府里做了数十载,却不曾娶妻生子,孑然一身,如此模样,不是潜逃难不成是郊游吗?”诸葛少聪“啪”地打开纸扇。

  “妙极妙极,跟住于总管,必然可以找到幕后之人。”司马钟抚掌笑道。

  “司马兄怎见得就一定有幕后之人?”诸葛少聪忽然反问一句,司马钟一时语塞。

  “这等体瘦如柴的老奴,怎会想到谋杀主子,定然是有人幕后指使啊。”司马钟勉强答道。

  诸葛少聪只是笑笑,不再说话,脚上却不闲着,紧跟住于总管,离着几十步远。

  于总管一路东张西望,神色慌乱,果然朝着渡口前去,只是在渡口没看到有其他人出现。

  “我们等等,看有没有司马兄说的幕后黑手。”诸葛少聪拦下众人,大家伏到渡口不远处的杂草丛中。

  于总管貌似的确在等人,不消多时,一叶扁舟飘然而至,船头站着一人,长身而立,一袭青衣,头戴斗笠,身上斜背着一口乌黑铁器,似是长剑又不见剑柄,不知道为何物,背着双手,看不清容貌长相。

  于总管瞧见来人,脸上顿时神采奕奕,上前一步,弓腰而迎,神情甚是谦卑,船头离河岸还有半箭之地,那青衣汉子忽地双脚一起,旱地拔葱,竟然跳了过来,落地之时身上衣服没沾到半点水,衣襟都没飘起一下。端木青叹道好轻功,又暗想自己似乎也办不到双脚一踏之力能飞如此之远。

  但见那人下地后走到于总管面前,嘴里说了些什么,半点都听不到。端木青顿觉好奇。

  “为何听不到他们说话?”

  “此二人好生小心,竟然在如此人烟稀少的地方也用唇语。”司马钟叹道。

  “我可不懂唇语,当年在老师那里学艺,好像你很喜欢这些个歪本事。”诸葛少聪望向司马钟,司马钟满脸尴尬,点了点头。

  “时隔太久,技生矣,我尽力而为吧。”司马钟眯起眼睛仔细望去。

  “那男人问于总管东西带来了么?于总管说只是揽了些员外平日把玩较多的物件,他也不知道到底放哪里。”司马钟断断续续地说到,有些费力但好歹说了出来。

  诸葛少聪看到青衣男人从于总管那里接过袋子,忽然另一只手按在背上的那根铁器上。

  “不好!要灭口!”诸葛少聪话音刚落,身形已经飞了出去,直奔那两人而去,端木青紧随其后,倒是司马钟愣了一下,阿四也想走出去却被司马钟拦了下来。

  “先看看再说,不急动手。”司马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阿四看了一眼司马钟,点头退到一边。

  那青衣男人仿佛看不到诸葛少聪和端木青一样,左手接过袋子,右手抽出背上的东西,猛地抖开,就看到一道黑光将那男人全身笼了起来。

  竟然是九节乌金鞭!

  于总管似乎也见势不妙,已然朝后退了一步,腰间一转,向后撤去,不料青衣汉子接过包裹的手忽地抓住于总管的后领猛地一扯,竟然将于总管提将起来,犹如抓着一只小鸡一般。

  “起!”那汉子高叫一声,将于总管扔到半空,端木青已经抽出白玉绳向男人左腿缠去,他竟不躲不避不闪,巍然不动,任凭白玉绳如蛇一般缠到腿上,诸葛少聪伸出折扇,轻身如剑,刺向那汉子右臂。

  飞到上面的于总管犹如杀猪一样大喊起来。

  “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那声音竟不是平日听到的于总管的苍老之声,端木青来不及多想,闪躲着九节鞭,抽出柳叶刀砍向青衣汉子的脚趾头。

  九节鞭忽然猛地一收,叮当一声挡开了端木青的钢刀,接着左手轻轻一拨,轻松拨掉了诸葛少聪的扇子,端木青拉紧白玉绳,那汉子依然动也不动,如宝塔一般,端木青只好收回白玉绳。

  诸葛少聪一击不能得手,立即退了回来,想飞身去救半空里的于总管。

  那汉子居然又将九节鞭甩了出去,如蛟龙出水,鞭头如龙头一般咬住于总管的后脑,但听见“啪”的一声闷响,于总管如铁块一般沉沉落下,掉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司马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诸葛少聪眼见于总管被杀,一时气结,又转头一看司马钟和阿四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高喊道。

  “拿包袱!”司马钟对阿四喊道。

  阿四立即如满弓之箭,飞了出去,一时间三人围住青衣汉子,那人毫无惧怕之意,居然如风车一般轮流转着三人,一时间焦灼不下,九节鞭将汉子身体护得密不透风,却也只能防御,攻不出几招。

  司马钟眼看三人不得胜,也跳入圈内去抢那青衣汉子身上的包裹。

  “斗不过,斗不过!”那汉子忽然闷声喊了几句,将包袱朝天上一扔,腾出来的手握住九节鞭的鞭头左右手猛地紧握,双手一抖,九节鞭竟然合为一体,通体黝黑,接着他又按了一下鞭头,弹出一段闪亮薄刃,九节鞭一下变成了长枪。

  但见长枪朝前一突,刺向端木青的左胸,端木青回刀来挡,却听得诸葛少聪大吼一声。

  “挡不得!”

  声音未落,端木青听到柳叶刀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枪头居然从刀身插入,端木青吓出一身冷汗,手握刀柄向上一旋,自己弃刀朝后一撤步,跳出战圈,虽然未曾伤到,却给青衣汉子破出一个路口。

  “去也去也!”那汉子又喊一句,天上包袱落下,正好抓在手里,青衣汉子朝着端木青空出的缺口飞奔而去,只是几个起落已然没了踪迹。

  “可恼,居然让他跑了!”司马钟摇头惋惜叹道,诸葛少聪冷着脸走到他面前。

  “刚才为何不过来助战?”

  “我以为端木捕头加贤弟可以擒下此人,阿四和我武功只是泛泛,何必多手?”司马钟笑了笑,拍了拍诸葛少聪的肩膀。

  端木青走到躺在地上的尸首边将其翻了过来,接着从脖颈处慢慢撕扯下一层薄皮。

  “这厮不是于总管!”端木琴将人皮面具在三人面前抖了抖。诸葛少聪走过去,一看地上那人面色年轻,至多只有三十岁,双眉连在一起,脸颊瘦长,左脸还有一个刺青。

  “一字眉吴全。”诸葛少聪吐出几个字来。

  “哦?此人就是吴全?前年不是因为盗了王府宝贝,被抓入天牢定了死罪问斩了吗,怎么还会在此间出没?”端木青对犯人倒是如数家珍。

  “江湖有传闻,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一时间以前犯了事的恶人居然又开始走动起来,这些人都是被抓了后就没了踪迹,说是早就问斩了,这样看传闻有几分意思了。”诸葛少聪一边说一边看着司马钟。

  “贤弟休要望我,我不过是个右佥都御史,你若是要问,就该去问刑部。”司马钟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知道你是个无权虚职,不过这样看于总管怕是早就先员外一步去了极乐世界,吴全定是受了那青衣汉子的指使埋在员外府伺机而动,或是他杀了员外也并非没有可能。”诸葛少聪分析道。

  “吴全充其量不过是一贼人,进出大牢无数,脸上还受了墨刑,十分贪财,若不是受人指使,怎可能在员外府乔装打扮?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开了锁进了员外房里杀人的。”司马钟说。

  “这的确是关键,不过那锁听员外女儿说是天下第一锁,钥匙也只做了一把,吴全虽然擅长偷盗,却并不精于开锁。”诸葛少聪将吴全的头颅抬起,看到脑后陷下去一片,软塌塌如豆腐一般。

  “好大的力道,居然将头骨打得如此碎裂,吴全当场毙命,倒也少了几分痛苦。”

  “此人数年前就该死了,多活了许久也算造化。”端木青最恨作奸犯科之徒,他眼里这些人死不足惜。

  “若是依照你所说的员外死前留言,密诏就在玉里,这可如何是好?”司马钟面带愁容看着诸葛少聪。

  诸葛少聪蹲在地上不起身,在吴全身上摸索一番,从腰间摸出一叠纸来,仔细一看除开几张银票确还有一张当票。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端木瑞看了看,“带这么多银票结果还是命丧黄泉了。”

  “也不尽然,吴全贪财成性,虽然他八成是受雇来偷密诏,不过误打误撞,这小子居然看着魏女玉以为是值钱之物,居然偷偷拿去当铺当掉了,看,这是当票,上面写着半旧玉女一对,烂木底座一个。当银15两,一年为期。”诸葛少聪笑嘻嘻地把当票传阅众人。

  “还算运气,不如现在就去那个当铺。”司马钟兴奋起来,就要动身。

  “端木兄去叫你手下的弟兄们先处理吴全的尸首,我和司马兄去当铺一趟。”诸葛少聪收起当票。

  “好,等会处理完尸首我就去当铺和你们会合,对了,那当铺叫什么?”端木青问道。

  “聚宝当行。”诸葛少聪念了出来。

  “你们去当铺,我去找人,吴全的尸体就没人看管了啊。”端木青有点犯难。

  “不如这样,阿四在这里看守尸体,我和诸葛兄去当铺拿玉。”司马钟建议道,端木青点头称是,阿四哦了一声,站在吴全尸体旁,端木青朝着府衙走去,司马钟和诸葛少聪则往城中聚宝当行而去。

  王老板今天起了个大早。最近几天不太平,整个济州城都乱成了一锅粥,当铺生意也不太景气,虽然昨天有个小子拿了一对红木底座的玉女来当,但是个仿品,值不了多少银两,不过做工还算精细,看那厮也是个烂赌鬼,估摸着是不会来赎当了,没事留给自己把玩把玩倒也聊以自慰。

  王老板拿出玉女在后台细细观摩,却听到伙计来报说来了两个年轻人,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指明要见王老板,说是来赎当的。

  一听生意临门,王老板喜上眉头,他将魏女玉放进木匣,随手藏进书柜,转身整理衣冠走到前店会客。

  却说两位客人,一位看似老成敦厚,另外一位一身白衣,手摇折扇,虽然面貌俊秀却略带轻浮之色。

  “在下诸葛少聪,前些日子我有位朋友,拿了一对魏女玉,当了15两银子,今个他染病没来,托了我俩拿了当票来赎当。”穿白衣者踏前一步,双手抱拳于胸前,相当客气。

  王老板一听,居然有两天就来赎当的,着实少见,再说那对魏女玉自己看着有些喜欢,一时竟无法割爱,低头思虑起来。

  “王老板若是觉得不合规矩,我们愿意以3倍当银赎当,不知可否?”另外那个客人掏出一张50两的银票递给王老板,王老板低头一看,心想才几天就赚了30两,立马伸手接过银票。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客官见笑了,打开门做生意嘛,太客气了。”王老板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东西在后房,还请两位稍坐片刻,小可马上进去拿了魏女玉交予客官。”王老板叫上一个小学徒上了两杯绿茶,自己走进里面。

  不料王老板走进去打开书柜,却看到魏女玉已经不翼而飞了,再仔细一瞧,原来窗户不知被谁撬开,贼人早就跑了。

  这下不仅赚不到30两,还要反陪人家的银子,王老板一时气结,居然晕死过去,缓过气来又大声哭喊起来。

  “有贼啊,有贼啊!”

  两位客人跑进内房,问明事情来由,满脸懊悔之色,随意安慰了王老板几句便拿过银票出了当铺,空留王老板一人大哭不止。

  再说端木青叫来帮手,将吴全尸体抬回,就接到上头的命令,去拘押柳一秀柳御史。端木青大喊不妙,连忙朝着当铺赶去,想找诸葛少聪和司马钟商议商议。

  端木青在路上遇见二人,一顿问下,才知道魏女玉被人偷走了。

  “难不成那青衣汉子也识破了员外死后留言,跟着你们来到当铺先行偷走了?”端木青问道。

  “他轻功虽然十分了得,却也不曾快到如此地步。”诸葛少聪否定了端木青的话。

  “此密诏莫说落到孙焱手里,就是落到其余人手中,也如滴水入沸油,麻烦不小啊。”司马钟无不担忧地说。

  “柳御史已经被上面当做第一嫌犯拘押起来,而且刑部已经直接插手此事,说是要明日押赴京城,让大理寺来专审此案,柳大人不过一介书生,还身染宿疾,若是下了刑部大牢,一番拷打定是免不了,我倒不是担心大人松口承认杀人,只怕是他就是不死也要脱几层皮,刑部的那些个狱卒手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想让你死就活不了,想让你活就是咬舌也死不掉,如果今天不破了此案,一旦上了京城,我们三人都救不得他了。”端木青急得满脸赤红,眉头紧锁,手握刀柄,像是要攥出水来。

  “现如今吴全已死,所谓死无对证,这该如何是好?”司马钟为难道。

  “不打紧,现在就去员外府,我本打算先取了密诏再谈密室一案,现在干脆就戳穿这把戏,也让柳御史免得担惊受怕。”诸葛少聪不急不躁,微微一笑,信心满满。

  “你这家伙原来早有了破案之法,居然瞒着不说,让我等担心柳御史,着实可恨。”端木青见诸葛少聪如此一说,又惊又喜,在诸葛少聪胸前擂上一拳。

  “现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密诏下落,还有那个青衣汉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武功套路我可瞧不出来,不过他是干什么的,我却明白了几分。”诸葛少聪轻摇纸扇,慢悠悠说道。

  “哦?愿闻其详。”司马钟和端木青同时说道。

  “他虽然穿着打扮都是白丁模样,但脚上却穿着官靴,戴着斗笠是不想露出相貌,而且说话简单干脆,出手狠辣不留情面,我四人联手居然都让他跑了,我记得当年就是青城派的高手苏论秀,端木兄也能轻易拿下,可见那青衣汉子武功不知道胜了苏论秀多少倍。虽然江湖上此等人物不计其数,但入了官门,领了朝廷俸禄的恐怕凤毛麟角,若是没有猜错,前朝皇上远征大漠,帐前护驾之人中,有一个使得一手九节鞭,退可守,攻变为长矛,相当厉害,后来先皇驾崩,当今皇帝不喜江湖人士,所以便打发他去了刑部任职,倒失了下落。”诸葛少聪朗声回答。

  “难道此人正是呼延旭?”端木青大惊道。

  “恐怕正是此人,他祖上世代为官,后来家道中落才混迹于各大镖局,接着被人推荐,为皇上远征漠北护驾。据传呼延旭现在好像被皇上重新收为麾下,成了锦衣卫千户。”

  “不消说了,这厮定是投了孙焱,成其鹰犬!密诏之事稍后再议,还是先去员外府救了柳大人再说。”端木青急不可待了。

  “对了,阿四呢?”司马钟向端木青问道。

  “我到吴全尸首那里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他护主心切,寻你去了。”端木青答道。

  司马钟面色一变。

  “看来司马兄你这个仆人不是太听话呢。”诸葛少聪斜眼瞧着司马钟,语带讥讽。

  “莫要管他,先去救柳御史。”司马钟咬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众人来到员外府,却发现在府外围了一圈兵士,端木青的下属也被挡在一边,大家被拦在门外,进去不得。

  “你们是何人手下?”端木青抓住一个看上去有些官职的小头目问了起来,不料那人心高气傲,鼻孔望天,颇不把名捕放在眼里。

  “我们是奉了皇上之命,特意来捉拿谋害原吏部侍郎大人的御史柳一秀,不相干人等,莫要打扰,否则治你个干扰公务之罪,看你也是捕快,怎如此不知规矩?”那人口气嚣张跋扈,让端木青好不气恼,便要动手。

  “我乃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司马钟,请劳烦进去向你们主事的大人禀报一句,我们有要事详谈,抓人之事先请暂缓。”司马钟拦下端木青,客客气气地说。那人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还是进去了,不消片刻便走出来,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好不客气。

  “没想到是司马大人,小的眼拙该死,小的是乐同知手下百户方秒,还请大人下次看到乐同知替我美言几句,多谢多谢。”方百户领着四人进了员外府便又回到门外去了。

  “你和那个什么乐同知向来很熟?”诸葛少聪问到。

  “此人是孙焱的外甥,叫乐信,时任河北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呢,我和他有些来往,那时候孙焱希望通过他外甥招我过去,被我拒绝了。”司马钟笑道。

  “你的人脉倒是挺广。”诸葛少聪也笑了起来,“若不是你,还吓不住那狗奴才放我们进来。”

  三人正谈笑间,张凤琴一脸慌乱披头散发走了出来,看见诸葛少聪便跪了下来。

  “先生救救我家夫君!”张凤琴这一跪把小孔明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一步想扶她起来。

  “先前多有冒犯,不知道先生是武侯之后,破了不少奇案,眼拙不识,皆因父亲惨死,神情恍惚,现如今夫君冤枉被捕,望先生不吝援手,救我夫妇二人啊!”张凤琴样子甚是凄惨。

  “夫人言重了,我等此次前来正是来洗刷柳大人冤屈,不过还望夫人多有配合。”诸葛少聪叹了口气,扶起张凤琴,交代数句。张凤琴依从下来,回房休整面容见客。

  “你当真有把握能破了此案?吴全已死,又没有其他东西证明他是杀员外的凶手。”司马钟无不怀疑地问,端木青也点头称是。

  “莫要急,到时看我手段。”诸葛少聪哈哈大笑,大步朝员外府大厅走去。大厅里柳一秀被人押着站在一旁,虽然没有上镣铐,但落寞之态一望便知,旁边站着一位身着官服的高个男子,身材魁梧雄壮,双手反在身后,背对大门站立不动。

  “请问这位大人贵姓?”司马钟行礼问道,那人转过身来,但见此人宽额方脸,剑眉虎目,身形却有几分熟悉。

  “下官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呼延旭。”高个男子面色肃穆,对司马钟也行了个礼,众人吃了一惊,但互相对视没有声张。

  “孙首辅上奏皇上,说此案已明,司马大人审案过缓,故派下官了结此案,押了嫌犯柳一秀进京候审,让案情大白天下,告慰老侍郎在天之灵。”呼延旭如演戏一般,双拳一握,举过头顶。

  “好一个告慰在天之灵,若是抓错了人,岂不是让张大人在天上不得安宁?”诸葛少聪朗声笑道。

  “此是何人,为何出言不逊?”呼延旭皱起眉头望着诸葛少聪,司马钟连忙挡过身子。

  “此人是济州城捕头端木青的朋友,说是可以破了此案,还柳大人清白。”

  “笑话,你们又不是瞎子,当日众人皆可作证,房内并无其他出口,这八宝连环锁天下独一无二,纵使火烧斧砍亦不得开,有钥匙的只有柳一秀一人,不是他干的还会是谁?如今不招,等下了锦衣卫的大牢,自然就招了。”呼延旭冷笑一声,看了看柳一秀,柳一秀被看得浑身一激灵。

  “说得好,不过押送犯人不差这点时辰,还望千户大人听小的说完,到时候再押人上京不晚。”诸葛少聪答道。

  “好,本官就听你一言。”呼延旭踱着方步在正座端坐下来。

  “当日,柳御史来到书房和老侍郎谈经论道,品茶下棋,这是府内上下皆知的事情,张员外素来喜爱这个女婿,每次来府都抓着畅谈到深夜,但案发那晚只到子时便顿觉困意,然后睡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的岳丈张员外也伏案休息,他于是上锁关门而出,然后跟着于总管从东厢房方向过去回了自己住处,这些都是柳大人自己所言,也是千户大人认为柳大人是凶手的原因,对吗?”诸葛少聪一边摇着纸扇,一边在大厅对着众人叙述。

  “是,这是柳一秀自己所言,怎会有错?”呼延旭正色道。

  “非也,柳大人生性敦厚,所言之事当然没有虚假,但却是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当晚真实发生之事,若要揭破一切,还请诸位移步随我来。”诸葛少聪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大家只好紧随其后。

  一行人穿过画舫来到员外府中间,诸葛少聪忽然大喊一声。

  “夫人准备好了吗?”

  言毕,张凤琴从一间正房里钻了出来,对着众人行了礼。

  “依照先生所言,刚刚完毕。”说完打开房门。

  “诸位请进。”诸葛少聪纸扇往里一指,自己先走了进去,众人进去一瞧却都疑惑不解。

  原来这个房间和案发书房居然布置的一模一样,书桌书柜,里面的隔帘木床,墙上的挂剑真是分毫不差。

  而最令大家惊呼的确是,书桌上居然有一人伏案而睡,身形衣服居然和死了的张员外一般模样。

  “诸位莫慌,此人并非是员外还魂,现在千户大人可明白,当日柳大人醒了过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而且当日在深夜,四下黑暗,若是睡了一觉睁眼一看这里,别说柳大人,恐怕诸位都不会怀疑这里不是当日案发的书房吧?”诸葛少聪拍了拍伏案的那人,却是和张员外身形差不多的下人所扮。

  “荒唐,柳一秀又非三岁孩童,就算睡得再深,被人从书房抬到此处居然没有反应吗?”呼延旭大喝一声。

  “说得好,若真是睡着被人抬了这么远,端的容易醒来,可是当日若是被人下了药或是喷了迷香,没有解药就是昏个两三日怕也不是难事吧?别说搬到这里,就算刀砍了脑袋怕也是做了个糊涂鬼了。”诸葛少聪笑了笑。

  “那日我的确有些头脑昏沉,我原以为是舟车劳顿有些困乏,但醒了过来却口内发苦,汗流不止。”柳一秀在旁边说道。

  “你那是被人抬过来后吸了解药,乃致口内发苦。”端木青插嘴道,“这种蒙汗药只要是在江湖上行走专干些偷鸡摸狗、掳人劫货的毛贼都有。”

  “好,就算是柳一秀被人下了药,你继续说下去。”呼延旭指着诸葛少聪道。

  “当晚柳大人醒来,见岳丈大人还在酣睡,不忍叫醒,就为其批了件披风,自己锁好门走了出去,但当日他还不知,自己锁的是这个房间大门的铜锁,而不是当日书房的八宝连环锁,他的钥匙早就被人掉了包了,凶犯已经在他昏睡之时去了书房弄醒了张员外,想必问了些什么,没有得逞就杀了员外,四下翻找,然后用从柳大人身上拿来的钥匙锁好八宝连环锁,再回这里给柳大人服了解药让他回房。”

  “但这里明显方向不对,柳一秀难道没有发觉?”呼延旭道。

  “此案有趣之处便在这里,柳大人刚出来便遇见一人,此人正是于总管,不,于总管怕是当日早就遭了毒手,那晚伏在案头让柳大人误以为是张员外的,怕就是于总管的尸首吧,假扮于总管之人见柳大人醒来便走过去说西边画舫地上漏水脚滑,说要带着大人从东边走。这个员外府最有意思的便是整个府邸是圆形设计,案发书房,柳大人的下榻处,这个房间三处之间的距离几乎相等,而此处正好就在案发书房与柳大人房间中间,所以无论是从书房往东走还是从此处往东走,路程是相等的,对于柳大人来说根本毫无区别。

  当日路黑,加上柳大人迷药刚醒,而且平日里本来就辨别方向不明——此事可向夫人询问。”诸葛少聪望向张凤琴,张凤琴连忙点头称是。

  “此计正如武侯吓退司马懿空城计一般,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了。”诸葛少聪见众人不语,继续说道。

  “我有一事不明,望先生赐教。”呼延旭的口气忽然客气起来,这道让诸葛少聪有些意外。

  “千户大人请讲。”

  “若是依你刚才所言,这凶手,不,且不说凶手,迷晕柳御史,然后骗其西边画舫地砖损坏湿滑而被带着往东面走的正是假扮于总管之人,若此人想要将晕倒的柳大人从案发书房移动到这里,如此长的距离,你我也曾走过,张员外府里日夜有家丁巡逻,看到此番景象,怎么会无人看见呢?”呼延旭用手捋了捋唇上胡须,略有得意道。

  “这有何难,不过还是需要传几名证人过来。”诸葛少聪毫不迟疑,走到张凤琴耳边低语几句,张凤琴点了点头,转身出门,朝外喊了句进来吧,几个家丁便低着头走了进来。

  “这小子搞什么鬼啊?”端木青还在那里看司马钟在图上比划诸葛少聪说的三处房间距离,看到几个人走了进来,忍不住问道。

  “贤弟自有良策,莫急莫急,倒是这呼延旭,刚才与我们交手将吴全灭口之后还跑到这里公然逮人,定是孙焱的指派了。”司马钟小声说道,怕被呼延旭听到。

  “案发那日子时刚过,于总管忽然叫上我们二人,说是老爷书房有处桌椅稍有不平,让我们抬到这废旧房里放着,我们去的时候椅子已经被收在箱子里了。于总管说这椅子是老爷心爱之物,怕淋了露水,所以放在箱子里抬过去,我们抬的时候觉得箱子有些重,倒不像是把椅子,却与人的分量相当,但我们下人不敢多言,总管又催促得紧,刚抬到门口,总管便说可以了,就吩咐我们下去了。抬的那日我们还遇见巡院的那班人。”中间一个身材瘦小,颧骨高耸面色稍黄的家丁慢慢说道,说完指了指身边另外一个高大魁梧、秃头之人。

  “我是那晚的巡园家丁,如他所说,句句属实,的确看到他们二人和于总管抬着一口箱子过去了。”

  “好了,退下吧。”张凤琴见几人做完口供便轻轻一挥手,几人倒退着走出房间。

  呼延旭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现在各位知道柳大人是如何被凶手弄到这里的吧?另外西厢房那边的画廊,案发之日早上还是好好的,晚膳之后突然就崩裂湿滑,我和端木兄看过了,明显是用铁器敲打所致。”诸葛少聪又补充一句,端木青也“嗯”了一声,说了句“确有此事”。

  “不知道先生可否说说钥匙是怎么回事,天下间钥匙只有一把,如若你所言,当日柳夫人去开书房八宝连环锁,手中所拿钥匙自然不是真的,但却打开了锁,而且事后我们验过钥匙,的的确确是门上一把。”

  不知道是真笨,还是故意言之,诸葛少聪说得口干舌燥,顿觉不快,却不料端木青居然也开口说他也闹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当日事情就是假冒于总管之人站在小姐边上,待小姐开门之时自然打不开锁,八宝连环锁打开的时候必须小心迎合锁内弹片,手脚哆嗦自然不易打开,于是此人自告奋勇拿了假钥匙走上前去,用极快的手法将自己袖中真钥匙拿出来,打开门锁后又交还给夫人。”

  “哦,原来如此。”端木青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却被诸葛少聪狠狠瞪了一眼。

  “他瞪我作甚?”端木青低声问司马钟,司马钟只是大笑。

  “我和他求学之时,若有疑惑之处问之,贤弟就是此等眼神。”司马钟笑了好久才慢慢说道。

  “如先生所言,那此事倒是假扮于总管之人干的,却不知先生是否抓到此人?若是死无对证,只凭先生一面之言,况且所有证据都是这员外府之人提供,其他是先生的推断,若本官也推断一回,你们数人连谋串供,只为洗刷柳一秀之罪名,而将事情全部推到于总管身上。于总管在员外府辛勤半生,定愿担当这份罪名,于是你们早就准备好银两住所,将其安置好了,躲上数年,待风声一过回来也未尝不可吧?”呼延旭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诸葛少聪怒而不言,倒是张凤琴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杀千刀的太监走狗,就知道陷害忠良,什么千户百户,却做这些个绝户的勾当,断子孙的买卖,好好说话反而不听,你今天要是抓了我相公,我就告御状,告到皇帝那里,让你们不得安生!”早就听说张员外家里独生女从小骄横跋扈惯了,直到嫁了夫君脾气收敛许多,不想依然如故。呼延旭一时被她唬住,竟说不出什么语句反驳,下人多哂笑。端木青倒还忍得住,诸葛少聪已经笑出了声,让呼延旭好不难堪,又动不得手,只能不停地指着张凤琴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还是大家闺秀!

  “千户大人好厉害,本来我刚想告诉大人假冒于总管之人,是一年前就该问斩的江洋大盗一字眉吴全,此人被我们识破,刚要在渡口抓捕,就被一武功高强的青衣人灭口,结果大人就脱口而出,说死无对证,鄙人实在是佩服,锦衣卫刺探消息,果然迅速,名不虚传啊。”诸葛少聪收起折扇,双手抱拳,欠身作揖道,结果呼延旭的脸上红了一阵又青了起来。

  这时一个家丁跑了进来,说有事要报,言端木青的弟兄在护城河中捞起了于总管的尸首。

  “端木捕头武功天下闻名,居然都让那杀手跑了,看来武功的确不简单啊。”呼延旭装腔作势道。

  “请大人和我们去府衙义庄,看看吴全的尸首。”端木青说。

  “不必了,本官姑且信了先生的推论,只是这大理寺信不信,皇上信不信,我就不得而知了,柳大人暂且释放,暂停御史一职,不准离开员外府半步,否则以畏罪潜逃法办!杀无赦!”呼延旭官威一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张凤琴一下子脚软了下来,柳一秀连忙过去安抚妻子。

  “此事多亏先生和端木捕头、司马大人为我相公沉冤昭雪,还请先生受妾身一拜。”张凤琴在柳一秀的搀扶下就要跪在诸葛少聪面前,却被诸葛少聪用足尖抵住。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是千金之体,我等全因为仰慕老员外,敬重柳大人平日为官之风才出手相救,况且抓捕真凶也是分内之事,何来跪谢之说。其实说起来我若早点识破犯人诡计,也不必让二位受此等惊吓,请柳大人和夫人放心,我和端木兄定会洗脱柳大人嫌疑,到时柳大人便可官复原职。”诸葛少聪正气朗声答道,施了拜礼,与司马钟、端木青拜别而去。

  三人刚走出员外府,却看到阿四如棍子般站在外面,看到司马钟便跪了下来。司马钟脸色一变,走了过去。

  “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遍寻不到?”

  “有贼人将我引开吴全的尸首,小的后来发觉去了当铺找大人,后又听说大人来了这里,外面的兵士不准我进去,只好在门外候着大人。”阿四居然开口说了许多字,让端木青和诸葛少聪也稀奇起来,还只道此人是番邦外族,不会说多少汉话。

  “罢了,恕你无罪,下次记得长点脑子。”司马钟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诸葛少聪道,“员外之死虽得以昭雪,但吴全不过是一介小贼,真正黑手是呼延旭、孙焱,如今密诏不知在何处,我心甚虑之。”

  “司马兄休要担心,我料定那呼延旭会回来找我们拿密诏,我们只需坐等他来便是。”诸葛少聪毫不在乎,倒是约了众人去酒楼喝酒聊天,一直到日影西斜。

  付了酒钱,四人便往城外走去,果然后面跟着一人,虽然脚步轻盈,却瞒不住端木青的耳朵。

  “似有三人,一人脚步浑厚,另二人虽差些,却也不弱,都是高手。”端木青的耳朵果然厉害,难怪平日里被诸葛少聪戏称为猫耳朵。

  “去城外吧,动手方便,免得伤了百姓。”端木青说道,诸葛少聪不说话,只是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四人走了几里地,直到城外的赶路亭,才停下来。后面果然追来三人,其中一人是呼延旭,还有二人却不认得。不过虽然穿着官服,却没有锦衣卫的官场之气,倒有几分江湖人的味道。一人身材高大,脸颊上络腮胡子如抹布一般,手里提着一把七星剑,另一人尖嘴猴腮,神色甚是淫邪猥琐,手上倒无兵器,只是双手手指细长,发黑的指尖不停地在腰间摸索,像是暗器的行家。

  “原来是这两个毛贼。”端木青冷笑道。

  “哦?看来捕头认得此二人?”司马钟转头问道。

  “一个是青城派苏论秀的师兄冷论决,此人离开青城派多年,和苏论秀是好友。他本是镖师,却串通匪帮监守自盗,被抓后判了重刑,去年大赦放了出来,平日里总说要找我报仇;另一个叫杨芳,武功派别不清楚,只晓得作下不少案子,奸淫了许多良家女子,我将他送往刑部大牢,还以为他早被问斩了呢。”端木青脸色含怒答道。

  “端木青!没想到小太爷没死吧,早说过要找你报仇,你这颗人头寄存了几年还没长灰吧?小太爷今个儿来收货了!你乖乖跪下,伸出脖子,让你死得利索些吧!”叫杨芳的叫唤得甚是嚣张,声音尖刺难听。

  “一般会叫的狗不咬人,没想到啊,呼延千户,锦衣卫破败如此,居然到了招些鼠辈进来了。”诸葛少聪打开折扇,走出亭子,望着呼延旭笑道,此时天色大暗,狂风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

  “渡口之时本官爱才,放了你们几个,现在乖乖交出东西,本官可以为你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保管荣华富贵!”呼延旭双首抱拳举过头顶高声喊道。

  “你不过是孙焱的狗,有何资格提皇上!”司马钟忽然大骂一句,拔出佩剑朝前冲了过去。

  “你说什么?孙大人的狗?”呼延旭大怒,九节鞭在手,如灵蛇出洞,袭向司马钟头部。

  端木青也出手了,阿四也奔了出去和司马钟联手战呼延旭,这回倒是诸葛少聪坐了下来,冷眼看着,居然不入战团。

  “诸葛贤弟还不帮忙?”司马钟吼道,还未说话,九节鞭便拢了过来,差点打中手腕。

  “不用不用,端木兄一人对付的了那两个草包。”诸葛少聪笑道,忽然右手往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在手里把玩起来。

  却说端木青双手握刀缠住冷论决的七星剑,还要闪躲杨芳发出的暗器,着实有些吃力,于是卖个破绽,诱了冷论决近身。那里杨芳射出三颗丧门钉,自己转身让过一颗,左手握刀挡住长剑,右手掏出白玉绳,捆住冷论决的腰,手一拉,绳子一紧,端木青大喊一声起,竟将高自己半头的冷论决拎了起来,用身体挡住另外两颗丧门钉,钉子刚好打在屁股上,冷论决大叫不已,如杀猪一般。

  杨芳见折了冷论决,大喊一声不妙,双手放出一把暗器,如黑雾一般,然后转身就想逃,端木青躲过暗器却追不上杨芳。此时诸葛少聪弹出石子,打在杨芳小腿上,杨芳一下摔个狗吃屎,端木青跑上前去,将其牢牢捆住,摸出解药给冷论决服下,保住他的狗命,两人如粽子般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端木兄好好看着此二人。”诸葛少聪吩咐道,接着朝司马钟他们走去。

  这边司马钟战得吃力,他本不擅武功,慢慢退出战团,让阿四与呼延旭独斗起来。

  “旁人休要插手!”阿四忽然吼出这么一句,一边摇摆身形躲过九节鞭,一边抽出腰间的黑布包裹,拿出一根银白棒子,双手一握,两端居然弹了出来,再细细一看,竟成了杆通体银白的长枪。

  “原来是你!”呼延旭惊吼一句,九节鞭收起,也变为长枪,两杆枪一黑一白,竟如两条龙缠斗在一起,枪头只在两人要害边上打转,不消几个回合,身上都是划过的伤口。

  “原来是黑白无常枪。”诸葛少聪走到司马钟面前,司马钟压住怒火,质问起来:“贤弟还在怪我先前没有帮忙么,也不必报复的如此之快吧。”

  “我怎是如此之人,只不过你们狗咬狗,我一大活人进去不好吧?我说得对吗?右佥都御史大人。”诸葛少聪摇着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四和呼延旭斗个你死我亡。

  司马钟脸色一变,却故作镇静。

  “贤弟何出此言?我等一心为皇上分忧,扫除孙大人党羽,换圣上治国之权。”

  “其实压根没什么密诏对吧?堂堂皇帝,怎会如此失策,要对付一个首辅居然还用什么衣带诏,还是给一个回家养老的吏部侍郎,未免太滑稽了。圣上登基数年,连年大赦,像杨芳还有这些个人渣居然都放了出来,还换了身官皮做了锦衣卫,我风闻这几年有多位像员外这样的正直大臣惨死家中,手法狠毒,接着江湖传闻都是孙焱孙大人所养的一班心腹刺客所为,民间还传出‘三火小儿高堂坐,扭转乾坤宝殿夺’,所谓小儿又叫小子,意为孙字,三火可解做焱字,扭转乾坤便是孙焱,此二句歌谣连起来不消多言,正是说孙焱孙大人要夺取皇位。但据我所知,孙大人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他前半生为国为民劳顿,到现在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个义女,家中也没有余财,试问这样的人要攥国夺位做什么?再说当今皇上,我知道你多年前就在福王府里,名为授课老师,实为智囊,为福王夺位出了不少主意,直到福王当了皇帝,你以为自己可以扶摇直上,没想到前面还横着诸多大臣,特别是孙大人,刚直不阿,直言犯上,甚至多次封驳皇上的圣旨,孙大人又尤其讨厌你这样的阴险之人,所以多次令御史弹劾你,都被皇上挡下来。而你自认为劳苦功高,可以入主内阁,却只得到个四品右佥都御史之职,你怀恨在心,便对效忠皇上的人大肆造谣,说孙焱大人专权跋扈。结果像柳一秀这样的御史以及和孙大人有间隙的人都联合起来,说孙大人位高权重、意图不轨,接着你又进言皇上,借大赦之名,由你出面养了一批作奸犯科之人为死士,然后杀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和孙大人政见不合却又敢于直言的大臣,栽赃给孙大人。至于那个魏女玉里面,恐怕正是这批杀手的名单,后来张员外偶然得知此事,弄到这批名单,他原本和孙大人政见不合,却发觉此事,但因为幕后是皇上指使,他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叫来女婿商量,结果柳大人有些愚忠,员外试探一下便放弃了。这时你也打听到此事,于是派了吴全设了密室诡计,杀了员外还嫁祸给柳大人,并对我说是孙大人所为,只不过你没想到皇上并不放心你,居然还叫了呼延旭前来灭口,抢夺名单。先前你叫阿四守住尸体,实际上,他在我们之前就去当铺偷了魏女玉吧,你是怕我找到魏女玉,所谓的密诏之言不攻自破。想来吴全这帮粗人想不出这些诡计杀人,那么这些事还有陷害孙大人的歌谣都是你的主意吧,你想等时机成熟了,便将这些事也栽赃给孙大人,治他个谋反之罪!”诸葛少聪一席话说得司马钟大惊失色。

  “胡说!”司马钟忍不住喊道。

  “哼,所谓的阿四,其实是呼延旭孪生兄弟,呼延明,二人从小就被分开,并不相识,这一切皆因呼延家世代相传的黑白无常枪分为黑白两式,不可重复,若学了对方一招半式便练不成了。你万万想不到皇上其实也不信任你,让呼延明持白枪跟着你,暗地里又派了呼延旭前来。所以当日你才不上前去,怕和呼延旭交手,最后没办法才让阿四上去,但交代不可用兵器。”诸葛少聪继续答道,那边呼延家两兄弟仍在打斗,身上衣服破碎不堪,两柄长枪竟只看得到手里的一段,枪头和前面一截竟舞成一片,端的看不见了。

  “不可能的,你怎会知道一切,孙焱他对皇上大不敬,仗着三朝元老倚老卖老,本就该死!”

  “哼,你们雇凶谋杀大臣,这是明君所为?看在同门份上,我劝你随我自首吧。”诸葛少聪苦口婆心地劝道。

  “绝不!从师以来,我哪一样都比不上你,辩术,阵术,学术,琴棋书画,兵法武功皆不如你!所以我不服!本来杀了张员外不用搞出这么多事,只是我知你在这济州城内,定要设这计谋与你斗上一斗,正所谓好男儿定要出将拜相,建不世之功!怎能和你一样,贪欢偏安,生无作为?”司马钟平日温文尔雅的相貌完全变了,一副疯狂之相。

  “你有一样比我强,那就是你的好胜心,其实我根本无心和任何人比高下,你所言非虚,当日师傅所授之业我皆学之无用,我只求做一个山野村夫,功名利禄过眼云烟,只要天下百姓过得安乐,谁做皇帝与我何干?若不是因为你们杀了张员外,端木兄苦苦相求破案,加上你摆的空城计让我忍不住一时技痒,你可能真的要成功了,或许如师傅所言,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轮回,人算因,而天定果吧。”诸葛少聪长叹一声。

  司马钟闭上眼睛,跪了下来。

  “师兄,随我去见皇上吧,劝皇上早日回头,做一个圣贤明君不好吗?”诸葛少聪想扶起司马钟,被阻止了。

  “罢了,罢了,我作孽太深,杀戮过重,一切晚矣。”司马钟说完,居然立时咬舌自尽,诸葛少聪阻拦不及,眼见的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那边呼延两兄弟犹如疯子一般斗个不停,身上血流不止,气力已衰,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两人怎么办?”端木青指着那二人问道。

  “莫要管,这是呼延家宿命,两兄弟若是相斗,黑白两套枪法互相克制,就是斗上一年也分不出胜负,唯有持枪人力气耗尽或者有一人支持不住先死为止,我们姑且看戏,等千户大人和他兄弟打不动了,绑上就是。”诸葛少聪走进亭子坐了下来,端木青只好哦了一声随他进去。

  果然一个时辰后,呼延两兄弟躺在地上昏厥过去,这时端木青绑了二人,还有先前两个毛贼叫属下一起押回府衙看守。端木青从阿四也就是呼延明身上搜出魏女玉,拿到杀手名单,并将此事上报孙大人,孙焱虽早有耳闻,依然大惊失色,深夜进宫,以内阁首辅身份汇聚众大臣,商量废立之事。

  福王登基不到三年便以滥杀忠良、宠信妖邪之罪废之,押于宫中等待发落,却在当日悬梁自尽了,孙大人不忍,仍以帝王之礼葬之,时日各藩王进京,众大臣和藩王共推齐王为帝,孙大人依然为首辅,君臣二人一齐治国理民,还将那因大赦天下的漏网之鱼悉数抓来,该进大牢的进大牢,该下地府的下地府,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端木青一时名动天下,诸葛少聪则婉拒孙大人邀请,依然藏于济州城外,做他的闲云散鹤,和兰秀一起,好不逍遥自在。

  正所谓:一朝君臣又登场,谁知万骨作粉妆,追名逐利半生苦,不如早卧白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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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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