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谢谨行吓了一大跳,当时就没往好处想,几秒钟内把电视剧里新闻里所有的惨事全想了一遍,什么车祸,绝症,被人绑架……顿时觉得浑身发冷,五脏六腑都沉到了脚后跟去。
大巴来了,谢谨行把我拽上了车,“卓晖儿跟他女朋友分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脚下一软,险些绊了一个跟头——好在不是我想的那些事,幸好幸好。
谢谨行扶住我,“怎么了你?”
我站稳,“没事儿。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谢谨行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脸,“看你,想哪儿去了,小脸儿煞白。”
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我有种地狱到天堂的感觉。尽管是自己吓唬自己,可也够惊险的。
一路上我跟谢谨行一直在讨论他们俩为什么会分手,谢谨行问我:“你听到这消息高兴吗?”
我见到鬼一样看他,“我高兴什么?”
“这回你有机会了呀!”
“谢谨行你……”
我还想往下说,被他打断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善良,你希望看着他幸福。可人嘛,总有点儿私心,你潜意识里真的没一丁点儿高兴?”
我掐他,“你快想想等会儿怎么劝他吧,都处了那么多年了,要结婚的当口儿被人家甩,得多难受啊?”
谢谨行躲,“你怎么就知道是女的甩的他?没准儿是他甩的那女的呢。”
“上次你们见面,你回来不是说那女孩儿挺好的吗?”
“感情这事儿啊,没法说,我猜是他俩太多年没在一起生活,筹备婚礼装修房子什么的,闹意见了呗。”
“那也不至于分手吧?地球上哪来完全合适的两个人哪?”
谢谨行摸我的头,“稍安勿躁,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是夏卓晖自己来开的门,除了没有往常的笑容之外,一切如常。方舟在客厅里抱着晨晨,拿一个苹果逗它,看着气氛完全不像他在电话里描述的那个“出事儿了”。
见我来了,晨晨很想扑过来,可它不认识谢谨行,于是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走过来。我蹲下抱住它,“乖,这是谨行哥哥。”
谢谨行踹我,“你是它干妈,我怎么就成哥哥了?占我便宜是吧?”
晨晨凑过去闻了闻谢谨行的裤脚,然后不屑地走开,继续去跟方舟抢苹果。方舟笑得不行,“这死丫头,头一次见我也是这样儿!这回我终于找到同伴了!”
夏卓晖招呼我俩坐下,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可乐,“我都说了没事儿,方舟非得陪着我,还把你们俩也叫来了。怎么着,你们以为我能悬梁自尽吗?”
方舟跟晨晨打做一团,抽空来了一句:“那可说不准。”
谢谨行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怎么回事儿卓晖儿?好好的怎么就分开了?”
夏卓晖拿着水果刀削苹果,“三年没在一起,再见面发现对方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谢谨行看他,“没了?”
“没了。”
“那也不至于就分开吧?这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以后慢慢相处呗。”
夏卓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小盘里递过来,“本来我说,咱们先不结婚,从头相处。可是她说,再来一遍也还是天各一方的,还是这么个结果,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了夏卓晖脸上的难过,真正的难过。
“她不可能放弃日本的事业,我也不太可能跟她去日本。这件事我们决定结婚之前就没讨论出结果,打算着以后再说。可现在就成了最大的理由。”他抬起双手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还有不少事儿,以后再跟你们说吧,现在不想说。”
谢谨行朝我使眼色,让我说话。可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说实在的,看着他难过成这样,我觉得我暗恋那些个小辛苦都不算什么,他能幸福地跟那女孩结婚,我现在绝对欣然接受。可是我怎么说?平时我们在一起,活跃气氛的都是他,现在他这样了,我能说出话来才怪呢。
方舟坐了起来,“喝酒去吧。”
我脱口而出:“不行!”
方舟被吓了一跳,扭着身子看我,“为什么?”
我看了看夏卓晖,又看了看谢谨行,说:“有心事儿的时候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
方舟站起来绕到沙发背后,双手放在夏卓晖肩膀上,“你有心事儿吗?”
夏卓晖放下蒙着脸的手,“我的心事儿就是你丫怎么还嫁不出去,总赖着我干嘛呀?”
方舟双手掐他的脖子,“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续弦了?说,看上谁家小媳妇儿了?”
谢谨行早见怪不怪,“行了行了,你们两口子别打情骂俏了,这还有外人呢啊!”
夏卓晖笑起来,方舟也跟着笑起来,晨晨见主人笑了,开心地绕着他俩转圈。
夏卓晖的笑是装出来的,谁都能看出来。
他想一个人呆着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他那种天塌了都会笑着的人,什么苦都一个人撑着,这种时候最需要朋友。哪怕我们给不了他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只是陪着他也是好的。
谢谨行看了看表,“卓晖儿,晓萌她们家搬家,我得过去帮忙,就不陪你了。”
夏卓晖赶紧说:“陪什么陪啊,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你们至于吗?赶紧去吧。”
谢谨行招呼方舟,“你也跟我去。”
方舟瞪大了眼睛,“我凭什么就得去啊?”
谢谨行掏出手机念吴晓萌的微信:“叫方舟那个死混蛋一起来,丫还欠我一顿梅菜扣肉,以命抵债!”
方舟要哭了,“不赶着今儿不行吗?我还要跟晖子出去呢。”
夏卓晖挥手赶他,“你也滚吧,都别在这儿烦我,我死不了。”
方舟琢磨了一下,然后对我说:“谨言那你就别去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到时候还得看着你,晚上饭局叫你一起。”
我都已经站起来要走了,听到这话停了下来,谢谨言朝我挤挤眼睛,我顿时明白吴晓萌那条微信是他顺口胡诌的。谢谨行一边穿鞋一边说:“卓晖儿,谨言你替我看会儿啊,晚上我打电话叫你们一起吃饭。”
方舟笑着踹他,“怎么把你妹说得跟学龄前儿童似的?赶紧起开,我要穿鞋。”
夏卓晖站起身送他俩,“都赶紧滚,别在这儿呱噪。”
晨晨摇着尾巴也跟着送他俩,方舟摸了摸它的头,“好闺女,等干爹给你带好吃的,你晓萌阿姨家有根儿这么大的金华火腿,都给你偷回来。”方舟夸张地张开双臂,朝晨晨手舞足蹈。
谢谨行推他,“拉到吧你,你那是火腿吗?象腿吧?赶紧走赶紧走,别贫了。”
晨晨又蹭了蹭方舟才罢休,根本就把谢谨行当空气一样。
大门关上,房间里忽然间静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我跟夏卓晖独处一室了,立刻觉得不安起来。
半天,我才说:“他们是不放心你,我也知道你想一个人呆着,我……”
夏卓晖朝我疲惫地笑,“谨言,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他指了指沙发,“过来坐下,咱们喝点儿茶吧。”
我点头。
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了功夫茶具,烧了开水,动作仔细地泡茶。音响里一直不间断地放着音乐,当他递给我一杯茶的时候,正好放到《细说往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说:“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首歌,是吗?”
我埋头喝茶,半天才说:“那天在酒吧,我是第一次听,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所以第二天就下载了。你为什么喜欢?”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就是觉得喜欢呗。”
“因为能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儿,是吗?”他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直看到我心底去。
我只得点头承认。
他给我倒茶,“我也是,那天晚上一听到这首歌,我就想到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儿。你愿意听吗?”
我能说不愿意吗?不能。
所以我说:“只要你愿意说。”
“我女朋友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她比我大两届,到北大考研的。那时候想的简单,觉得只要相爱就能在一起,山高水远的也没什么。后来她坚持要去日本,因为那边的机会实在太好,我也就同意了。三年里我们一共见过五次,每次都不超过一个星期。前段她回来我们筹备婚礼,我们有了很多分歧,她说卓晖你怎么变得这么不上进?以前你不这样儿,以前你什么都要争第一。”
我见他手上停了,把水壶接过来,开始泡茶。
“其实我什么时候也没要争第一,我觉得能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就行了。”他说,“后来我们谈了一次,我问她,在她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没回答我,她说也许她爱的一直都是她记忆里的夏卓晖。”他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不同的环境真能产生分歧,反正我们的分歧是挺大的,她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事业型女强人,一切阻挡她事业的人或者事都会被她排除出生活。以前我没被排除,是因为爱。现在发现不值得爱了,那就很干脆地被排除。”
我帮他倒茶,“也不是吧,我觉得她肯定舍不得,不信你问问?”
夏卓晖看了我一眼,“也许吧,也许是真舍不得。可再舍不得也舍了,而且非常坚决,我怎么也没留住。”
我深呼吸,鼓励了自己半天,才问:“那你呢?”
他居然听懂了我这指代不明的提问,他说:“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我想毕竟这么多年没在一起,以后在一起了总会磨合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出分手。”
“怎么在一起呢?”
他又苦笑,“原本我想,劝她回北京,如果劝不成,我就只能去日本。可现在想想,不管哪种可能,妥协的那个人都会心里一直难受,对婚姻也没好处。”他喝完了一杯茶,又倒满,“谨言,你说我是不是挺不爷们儿的?”
我摇头。
“我该怎么办?”
“过一段时间再找她谈,别因为怄气错过。”
“你是女生,你告诉我,如果是你跟男朋友遇到这样的事儿,你能怎么办?”
我低下头,努力告诉自己我男朋友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然后看着膝盖说:“我跟你女朋友不一样,我不是女强人。”
“你会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吗?”
我还是低着头,“我也没什么事业可放弃。”
“如果有呢?”
“能。”我决不是为了讨好夏卓晖,如果能跟他白头偕老,什么工作什么网店什么钱,我统统可以丢到脑后去。
“以后如果后悔呢?”
我下了半天决心才说:“不会后悔。”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我低着头,他不开口我也不敢开口。
他忽然问我:“如果我飞到日本去,她能松口吗?”
我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带了些朝气的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也许能,女孩儿都喜欢惊喜。”
“再努把力吧,你说得对,别留遗憾,死也死得明白点儿。”他笑起来,笑容比之前的苦笑轻松了很多,“谢谢你啊谨言,听我唠叨这么多。”
“没有没有,应该的。”
“我也就跟你能说这些,我要是跟方舟说要去日本,他非得骂我脑残不可。”
我笑,“可能男人的想法比较现实,女人就比较浪漫。”
夏卓晖边倒茶边点头,“嗯,浪漫,可能是我这个人太不懂这俩字儿了。”他续开水的时候,不知看到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忽然一愣,然后说:“谨言,我真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