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回来，张恩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未等他说什么呢，一个汉子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他急忙拉紧缰绳，生怕马儿伤到那人。
张恩源定睛一看：“你是铁脚？”又转头跟唐青确认，“他是不是上次找我们要马的那小子，懂马的那个小子？”
“是他。”唐青肯定地回答。
张恩源赶紧下马问：“铁脚，你不好好养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又相中我的马了？”
铁脚摇摇头，满脸焦急地道：“师傅病了，救师傅。”
“你师傅？老于头？”张恩源去年春天来的时候，铁脚拜了个师傅，他当然记得，老于头是马行里雇来的，会医马。他接着问，“老于头他生病了？”
铁脚拼命点点头，恳求地道：“求你，救师傅。”
“老于头病了，没人给他请郎中吗？”张恩源奇怪地问。
这时，旁边有个副将追了过来，训斥道：“铁脚，不准打扰张大人，侯爷叫你快些回去。”
“不是，老于头的病是怎么回事？”张恩源不解地问那副将。
“老于头，年纪大了，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病着，送他回京城他又不肯回去，非要将毕生所学教给铁脚，他说不然他死不瞑目。”那副将满脸愁容，叹息道，
“侯爷请了最好的郎中给他治病，可他大限已至，已经无力回天了。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他懂医术，会医马，也知道自己的病情。”
张恩源瞬间明白了铁脚来找他的意思，当初是他和唐青把老于头带到这里来的，并留下老于头给铁脚当了师傅。铁脚以为人是他带来的，他就能治好老于头。
怎么会这样，他记得老于头虽然长相很显老，但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岁啊，怎么会就大限已至呢？
老于头曾说自己年纪不小了，只想着再干两年就回家买上两亩良田，跟家人团聚养老了。
是张恩源劝他留下来教铁脚医马的，还答应帮他照顾家人。当然，张恩源已经给了老于头的家人一笔银子，让他们买好良田，等着老于头回去。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张恩源皱眉，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眨眼间铁脚满脸的泪痕：“师傅会好的，求你救师傅！”
这下可把张恩源给难住了，他对医术只略懂皮毛，他哪里会治病啊。可他若拒绝，铁脚心性单纯，肯定会更难过。
“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师傅吧！”张恩源立刻先应下了。人是他从京城带来的，老于头的生死，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铁脚立刻在前面带路，唐青陪同他一起去了一个小院子。
屋子里火盆烧得很暖，条件还可以，不是普通兵丁的大通铺。这个不大的屋子只住了两个人，一定是铁脚和他一起住。
老于头浑身僵硬，面如死灰的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听到有人进来，他动了动眼皮，半天才睁开一条缝。
看清来人，老于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稍纵即逝。
去年春天他们一起从京城启程来京北路运送武器，老于头只是其中的一员，一个不起眼的马夫。直到铁脚发现那匹已经治好了的马，老于头才被推到人前来，大家才知道他会医马，而且技术不错。
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人就已经快要不行了，张恩源心里自责的要命。要不是他劝老于头留下来，老于头现在肯定跟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而不是在此地奄奄一息。
“老于头，你可还认得我？”张恩源上前问。
老于头眨眨眼睛，张恩源知道他还记得他，接着说道：“你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他们已经买好了良田，是要等着你回去团聚的。你一定要好起来，以后就不用往外跑了，守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老于头张了张嘴，似乎发不出声音，铁脚立刻跑上前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师傅说，认得，谢谢！”铁脚说道。
众人不知道铁脚是怎么听到老于头说的话的，就连内力深厚的唐青，也无法听到老于头发出的声音。大概这就是铁脚的特别之处，他有自己与人或者马儿，沟通的独特的方法。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完成！”张恩源说着已经红了眼眶。
过了一会儿，铁脚才说：“师傅说，没有，无悔！”
老于头的意思是，他知道有人关照了自己的家人，他不后悔留下。他将他学的医马的技术，教给铁脚，铁脚就能医治好更多的军马。有了这些军马，他们跟北狄打仗，就多了一分胜算。所以，他不后悔给铁脚当师傅。
一句“无悔”，众人都跟着动容。老于头虽不像前线的将士们一样，将热血撒在战场上，但他为天顺的军马，付出了最后的力量。
“对不起，对不起！”张恩源已经绷不住了，眼泪开始直流，“我不该劝你留下，我该带你一起回去的，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唐青站在他身旁，拦着他肩膀，给他支撑。
“师傅说，无悔！”铁脚重复道。
“对不起，铁脚，我不懂医术，救不了你师傅。”张恩源抽噎着如实地说道，“我帮不了你！”
“救师傅，求你！”铁脚不死心，转身就给张恩源磕头，似乎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张恩源身上了。
“铁脚，你要冷静！”副将直接将铁脚拉起来，控制住，大声道：“不要为难张大人，张大人不是郎中！”
“救师傅，救师傅！”铁脚哭喊着想要挣脱那副将的控制。
“张大人请见谅！”副将无奈地说道，“铁脚重感情，起初救他回来的师傅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很长时间才能走出来。平常有马儿老死或者病死了，他都能伤心很久，更何况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傅。”
“无妨！”张恩源控制了下情绪问，“铁脚，你师傅是想家了，我会送他回家，你愿意吗？”
铁脚看看老于头，再看看张恩源，似乎很难做出决定。他不舍得让师傅走。
皱眉想了半晌然后问：“回家，就好了？”
“对，回家就好了。”那副将抢先回答，信誓旦旦地道，“你师傅家在南边，在这里不习惯，必须回家去。”
明知道副将是在骗铁脚，却没有人戳穿他。因为铁脚自始至终，都希望师傅能好起来。
铁脚满脸的不舍，六神无主，认真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送师傅回家，就会好了！”唐青冲他点点头，让他安心。
“师傅，回家！”铁脚嚎啕大哭，却也是同意了大家的说辞，愿意送老于头回家。
铁脚怎么会知道，张恩源所说的回家，跟铁脚所说的回家根本不是一回事儿。铁脚以为师傅回家就能好起来，象以前一样，还能医治生病的马儿。
只要师傅能好起来，铁脚好像什么都能接受。
当天夜里，老于头就走了，走的很安详。众人瞒着铁脚，将老于头装上车送回京城了。铁脚一觉醒来，知道师傅走了，他哭了一场，但也没有太伤心。
张恩源也跟着哭了一场，眼睛又红又肿。
“想家了？”唐青轻声问。没有再提老于头的事情，怕再勾起他伤心。
“嗯！”张恩源点头承认，看到老于头临终不能跟家人团聚，客死他乡，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这几年他基本常年在外奔波，没有在长辈跟前尽孝，心里满是愧疚。
“打完仗，就回去。”唐青说道。
当年，郴州的几个少年人，总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出去闯一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后来他们做到了，每个人都闯出了名堂，还当了官。
四处征战后，张恩源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的想家，想念跟家人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
“以后不管我们去哪里，每年都要回去看看，好不好？”张恩源知道，他们俩想要在一起，就不可能跟家人在一起。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家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唐青声音温和。
张恩源犹豫了一下：“可我们……”
“会跟家人坦白！”唐青肯定地道。
“还是不要吧，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若是因为我们闹得不愉快，多不好。”张恩源没信心。
“你放心，我会求他们，求到同意为止，两家都要同意。”唐青反而很有信心的样子。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张恩源扑到唐青怀里，紧紧抱着他，“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我们的家人为难。”他知道唐青寡言，但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唐青反搂住怀里的人，态度十分坚定。
那个从小就爱笑的明媚的少年，郴州张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曾经为唐青受了莫大的委屈。
那个他从小喜欢到大的人，因为他一次错误的决定，差点失之交臂，阴阳相隔。
那日，唐青从天牢里出来，知道自己还能有机会活下来，就下定了决心，此生不会负他，再不会让他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