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为此受了不小的打击,本想重新找猎物再烤一次试试,可他转了几圈都一无所获,只好悻悻的饿着肚子去了秦知忍的茅屋。
其实他猎野兔的时候就从这里来回走过两次了,他认为自己可以,就尽量不要去给人添麻烦,无奈肚子咕咕叫的不行,只能进去碰碰运气了。
那位仁兄说过不常来,遇不到就不会尴尬。
两间茅屋依山而建,四周草木青葱,茅屋与周围融为一体,仿佛几十年前就已经在那里了。两扇木门中间插着门闩,但没有上锁,穆衍很容易就将门推开了。
其中一间只有简陋的桌椅和一个小泥炉子,炉子上有一个铜壶,是用来烧水的。另外一间则没什么家具,一边铺了厚厚的干草,角落里有口不大的陶缸。
穆衍顺手掀开陶缸的盖子,发现里面有肉干,还有两个坛子,一个坛子装的是米,另一个坛子装的则是酒。
开坛就有浓郁的果香,是青梅酒,从前他跟随父亲去岭南唐氏切磋武艺的时候,因他年纪小,岭南唐氏招待他用的就是青梅酒。
穆衍尝了一口,柔和爽滑,唇齿留香,但果香多于酒香,酒劲不足,跟他小时候喝到的差不多。不过,他现在身体尚不够强健,喝这种酒刚刚好。
现成的肉干和美酒,先享用了再说,大不了以后还他就是。那位仁兄诚不欺我也,有肉吃有酒喝,人生一大美事也。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古人尚且借酒消愁,穆衍却并未试过借酒消愁的滋味,从前他是姬氏弟子的表率,必须严于律己,姬氏的规矩不敢有半点逾越,饮酒也是浅尝辄止,从未尽情过。这坛果酒虽酒劲不足,倒也让他喝了个痛快。
临走前,穆衍将自己带的几个柑橘全部掏出来放在桌上,心里盘算着,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下次来该带点什么回礼好呢,毕竟他跟这里的主人算不上熟悉,白吃白喝不太好。
可他现在一无所有,穷的就剩下他自己了,穆衍灵光一现,不如做一把弓弩送给他好了。幽云姬氏的连发弩名副其实的厉害,外人花钱求都求不来,这份回礼应该不寒碜吧。
想到就去做了,一段时间后,穆衍带着他新制的连发弩再次来到茅屋。
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泥炉子的火已经熄了,但锅里炖的肉还是温的。桌椅干净,桌上放着两坛酒和一碟点心,象是要招待客人一般。
是主人回来了,穆衍算不上吃惊,这茅屋本来就是人家的,倒也有几分期待,不知道那位仁兄近来在忙什么。
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穆衍出去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敢情那位知忍兄做好饭就走了?很神秘的样子。
要不要回茅屋享用美食和美酒呢,万一人家有客人要招待呢,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穆衍还是抵御不了美食的诱惑又回了茅屋。
肉锅端上桌才发现桌上是留有字条的,只因压在酒坛下面,方才他并未靠近,所以没有发现。
字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穆公子,请随意。”
穆衍顿感受宠若惊,原来那位知忍兄料事如神,知道他会来,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莫名的就交了一个朋友,而且还很贴心,点心可口,肉入味,酒还是上次的青梅酒,适合他喝。
从前他安静沉默,脑子里只有武道,没有交过朋友,现在居然被朋友暖到了。
临走前穆衍留下新造的连发弩,在字条旁边的空白处也留了几个字:“多谢,请君笑纳。”
由于身边没有笔墨,穆衍的字是用碳条写的,写完后还特地与秦知忍的字比较了一番,心道:就算有笔墨,他的字也是略显逊色。不由得对知忍兄又多了几分敬佩。
一来二往,那两间茅屋就成了穆衍常去的地方,猎到猎物他就会送到茅屋,反正茅屋里总有吃的,反正他也不会烹饪,不如直接送给那位大厨知忍兄。
只是,那位知忍兄再未露过面,于穆衍来说他们只见过一次而已,奇怪的是他们偶尔通过字条传递信息,也仿佛很熟悉了一样。
比如有次穆衍留了字条问:“会不会有别的朋友过来。”
下次再来就看到了秦知忍的答案:“放心,不会。”
穆衍当下就放心了,他怕遇到旁人会尴尬,也怕自己常来会打扰到人家。
…………
大明寺后院的禅房里有间密室,里面点了几十盏长明灯,摆了几十个无字的牌位。秦知忍在牌位前罚跪,角落里有位禅师在打坐。
一炷香后,禅师没有发话,秦知忍便继续跪着。那本就是秦家已逝长辈的牌位,他跪是应该的。
少顷,禅师问:“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因为他去后山去的太勤,结交朋友的事情被禅师发现了,禅师待他如兄如父,他甘愿受罚。
秦知忍答:“知道。”
他是禅师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情瞒不过禅师。
禅师劝道:“少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不能再多忍耐两年。那位穆公子来历不明,不可结交啊。”
眼前浮现出少年清冽干净的面容,秦知忍肯定地道:“他不会害人。”
禅师急了:“你可知你带回来的那把连发弩是出自哪里吗,你年纪小不记得,而我有幸见过,那是出自幽云姬氏啊。”
幽云姬氏五年前就已经被朝廷围剿,下场比秦家还要惨,传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秦知忍是知道的。
秦知忍倔强地道:“那又如何。”
禅师道:“朝廷说姬氏是叛贼,在我们还无力对抗朝廷的时候,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并不了解那位穆公子与姬氏有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与他结交你必会受到牵连。”
秦家何尝不是朝廷的眼中钉,这么多年了,还时常听到要缉拿他们的消息。
秦知忍道:“周叔叔,他与我结交,想必是我牵连他。”
禅师姓周,是秦知忍父亲的老部下,因蓄着胡须看似很老,其实才刚满三十岁。禅师为秦家已经谋划了十年,秦知忍对他非常敬重,只有私下无人的时候,秦知忍才会喊他叔叔。
“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你去汇阳观帮忙。”禅师苦口婆心地道:“所以我让你再忍耐两年,如今天下已经开始乱了,我们等待的就是一个契机,绝不能功亏一篑。等你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你同谁结交都可。”
如果没有去汇阳观,他就不会认识穆衍,其实他不只不能跟穆衍结交,任何不知底细的人,他都不能结交,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秦知忍压抑地道:“我只是觉得他象弟弟秦宣。”
禅师道:“可你清楚他不是。”
他当然知道穆衍不是弟弟,只是觉得同命相怜,不自觉就亲近了些。
良久,秦知忍终于道:“周叔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房后,秦知忍摸着穆衍送他的连发弩,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无法平静。
刚拿到手的时候他是真的吃了一惊,这种武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即便能找到类似的,也相差甚远。这把弩与穆衍身上背的那把力道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他特制的。
他留字条的时候有问过,弩是不是穆衍制的,穆衍没有否认。
秦知忍很难想象那位瘦弱的穆公子,连兔子都不会烤的人,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密强悍的武器,而且如此轻易的就送给了他。不管穆公子有多么离奇的身世,这算不算是一种信任呢。
可无论他多么喜欢,明日都得还回去,以后他也不会再去山里的茅屋。
他以为自己一直不露面,靠着字条上短短的几个字,维持着一段他渴望的友谊,就不会有事。
现在却只能放弃了,他身上背负的太多,身为紫焰阁二十八功臣之一的秦氏后人,他有责任去解救秦氏族人和父亲的部下,他不能任性,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这日,穆衍又出来狩猎了,他现在已经练得身手矫捷,感知灵敏了不少,不过只是相对普通人而言,因身体底子太差,想要达到以前的巅峰,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只能尽力而为。
以往他就知道这一带山上猎物少,但最近他基本没有空手而归过,今日猎不到东西他哪肯罢休,于是又走得远了些。
猎物没看到,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他这边过来了,这家伙终于露面了,穆衍主动打招呼道:“知忍兄,好久不见。”
少年较之前结识了些,气色红润,见到他脸上挂着笑,较之前笑容更真诚,是从内心的高兴。
秦知忍本想偷偷来,留个字条就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穆衍。刚认定的一个朋友,马上就要失去了,当面他实在无法说出口,扬起嘴角掩饰道:“穆公子又出来狩猎了。”
脚步加快朝着少年的方向移动,走得近了又突然想起,穆公子似乎不喜欢与人亲近,在离他三步以外便赶紧将身体定住了。
穆衍见秦知忍身上背的是他送的弩,心里有几分得意,这位仁兄倒是识货,知道他送的弩厉害。他见秦知忍也是两手空空,不禁抱怨道:“山里的猎物一直都这么少吗。”
话音刚落,就见秦知忍脸色骤变,这是危险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