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忍叹气道:“但说出来,可能比现在要好过一些。”
至少不用继续留在道观里受苦,明明已经痊愈了,却还是瘦得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脸色也是吃不饱饭的样子。
懂医术就是资本,离开道观,足够可以养活自己。
在秦知忍眼里,穆衍是一个没有吃过苦的落难的小公子,看上去年纪与他失散的弟弟相仿,难免会联想到自己的弟弟。
从穆衍昏迷时的悉心照料,到现在见面后无意中的关心,一半是把他当弟弟,一半是坎坷经历的感同身受。
可穆衍并不知道秦知忍的想法,已经理解为是在关心他,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在关心他。穆衍眼眶有些酸,心道:怎么这么容易被感动,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矫情的。
五年前他就二十岁了,这位仁兄的年龄分明就比他小,不过是老成持重了些罢了,因他这副皮囊看上去是个少年,又无比的瘦弱,所以才会同情他的吧,在寺庙里长大的人就是喜欢大发善心。
穆衍赶紧换上笑脸掩饰道:“我现在过得就很好啊,道长他们都对我很好,就是道观里的斋饭不太可口是真的。”
少年微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笑容单纯明媚,眼睛却如深潭一般,深不可测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世人各有自己的无奈和无能为力,秦知忍顿觉自己多管闲事了,未经他人事,就不该随意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他失态了。
秦知忍道:“穆公子,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穆衍起身深深一揖,姿势潇洒优雅:“是该回去了,今日多谢知忍兄盛情款待,告辞。”他道谢是应该的,一只山鸡人家基本没怎么吃,都让他自己干掉了。
秦知忍回礼道:“保重。”
少年转身,脚步轻快,较之前似乎有了活力。
秦知忍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想说,若是有事,可以去大明寺找他,可其实他们并不算熟,这样说太唐突,而且寺里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等一下。”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想法,秦知忍就照着去做了。
穆衍背着他自制的弓弩才刚走出没多远,忽然间手腕被一只大手温柔的牵住,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跟我来。”
这货要干嘛,他一个大男人这样被人牵着走,成何体统,幸好周围没有活物,不然脸都没地儿搁了。
穆衍象个炸毛的刺猬正色道:“喂,有话直接说。”
实际年龄的大小先搁一边,作为穆衍,他是实实在在的比人家矮了整整一头还多,刚及人家的胸膛,力量上的悬殊更是天壤之别,他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跟着人家走。
若是从前,十丈之内谁敢放肆,更别说有肢体的碰触,除非是不想活了。
穆衍是既别扭又羞恼,心道:要赶紧强大起来才是重点,不然早晚会象蚂蚁一样,随便就被人踩死了。
“别急。”秦知忍语气温柔且坚定,直到将他拽上一处山坡,才将他松开,指着远处一座茅屋的房顶道,“看到那座茅屋了吗,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屋顶。”
穆衍故意错开两步,不喜与人站得太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不明所以地问:“看到了,那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秦知忍轻笑,下定决心道:“那是我在山里的一处屋子,我并不常来,但里面有吃的,你出来狩猎的时候,可以去里面找吃的。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不必跟我客气。”
穆衍心里一软,干嘛又让他感动一次,是刚才他的吃相太难看,以至于这位仁兄以为他平时都吃不饱,所以又在可怜他吗,在寺庙里长大的人不但喜欢大发善心,还喜欢乐善好施。
既然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段时间穆衍又悟出一个道理,吃,原来是人生一大事。从前他何曾为吃犯过愁,现在只能再次被现实打败了。
穆衍深吸一口气道:“多谢知忍兄,我会来的,告辞。”
“保重。”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秦知忍苦笑着摇摇头,他还是多管闲事了,还是失态了。穆公子似乎并不喜欢与人接近,是他太鲁莽了。
十年来,仇家一直奉行斩草除根的原则,搜寻他和弟弟的下落,他与旁人不同,为了自保,不可以随意同人接近。
只因那少年让他想起了失散的弟弟,就不自觉的坏了自己的规矩,明知道这样做不对,还是忍不住做了,秦知忍也搞不明白自己了。
那边穆衍倒是有几分满足感,原来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能吃顿可口的饱饭都会有满足感。相比之下,从前他过的原来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而现在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许多道理也明白的太晚。他决定从现在起,要忘记过去的自己,重新开始面对生活,而他活着的目的,就是要为姬氏报仇,为姬氏正名。
还未到山门,羊肠小道上就有小道士焦急地侯在那里了,见到他就赶紧迎上来道:“穆公子,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穆衍随口问:“找我何事?”
小道士道:“这不是太阳快要落山了,师傅他不放心,特意派我过来接您。”
道观里总共有几个小道士,穆衍从未在意,也分不出谁是谁,但这个小道士明显是个油嘴滑舌的。
穆衍严肃地道:“说实话。”
小道士赶紧讨好地笑道:“下午村民抬来一位病患,说是惊了马给踢了,也是倒霉又让马车给碾了,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师傅医治了半晌,应该是稳住了,烦请穆公子帮忙指点一二。”
如果真的稳住了,用的着专门在这里等他吗,怕是更严重了吧。
那观主以前顶多会治个小儿惊厥之类的普通症状,现在只学了点皮毛,还是穆衍教的,他倒是胆子够大,什么症状都敢治。
“带路。”穆衍加快了步伐。
前些日子汇阳观刚立了功,正在风头上,多少眼睛盯着呢,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主要是穆衍现在还不能下山,他还不够强大,道观里清静最适合他调养生息,练习武功的基本功。
客房里,观主看到穆衍进来就下意识的让开了,眼神带着几分焦急,该用的方法都用了,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他已经无计可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穆衍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出气多进气少,再晚一会儿怕是就救不回来了。
他弯身将男子身上的被子掀开,同时边搭脉边道:“生火,拿刀来,准备热水。”
观主一愣,他没听错吧,要刀做什么,这病患是摔出来的内伤又不是外伤。不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一一照做了。
准备就绪后,穆衍吩咐道:“只留道长一人便可,守住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听穆衍这样说观主很满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治好了就是他的功劳,若是有个万一,他也可以推脱责任,让穆衍承担后果。赶紧跟着附和道:“听穆公子吩咐。”
小道士好说歹说才把等在门口的四个男女老少哄进另一间客房,并一再承诺肯定能治好。
这边观主看得心惊胆颤的,穆衍是一直在教他,可这一会儿行针,一会儿拿刀放血的,扎了那么多刀,流了那么多血还能存活吗,到底是治病呢还是杀人呢,太恐怖了。
最后,观主协助穆衍将病人的伤口都包扎好后,发现病患的脸色好看了些,虽然还很苍白,比起刚才跟个死人一样的铁青,已经好很多了。连忙帮病患搭了脉,脉象弱但平稳,看样子是救过来了。
观主松了口气,已是一身的冷汗,见穆衍正在收拾地上的血污,叫了个小道士进来,说是这些活儿都不用他操心,他只管开方子救人就行了。
穆衍开了方子道:“此方只可外敷,内脏受损严重,汤药无法克化,三日内不可进食,只能以水润唇。留一人在此照料,三日后便可将人抬走,进少许流食和补血调养之药,循序渐进便可痊愈。”
观主仔细记下,完全按照穆衍吩咐的做,不敢有任何疏漏。
观主这次是真的服了,眼看着就要断气的人,居然真的救活了,第二日便可以讲话了。
就算第一次怀疑治好瘟疫的药方是巧合,后面这两次可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观主觉得自己白捡了个世外高人,祖师爷真的显灵了。
病患被抬走的时候病患的家人万分的感谢,观主又有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名声。至此,观主更加认真的跟着穆衍学习医术。
只是病患是以赶车为生,普通百姓给道观捐不了几文香火钱,捎带送了一些自家产的柑橘过来,穆衍也分到了一些。
观主现在将他当活神仙供着,得了什么都不忘先给他送上一份。
因着有病患在,以防万一,穆衍这几日都没有外出,趁着这个功夫又新作了一把弓弩,较之前那把更有力量,射程更远。
他的身体正在一天天的变强,外出狩猎也是极好的锻炼,病患被接走的第二日,穆衍便带上几个柑橘,背上他的弓弩出发去狩猎了。
出了汇阳观,脚就不听使唤的朝着上次遇到秦知忍的地方去了,有几分好奇想去那位仁兄所说的屋子里看看,里面究竟藏有什么好东西,年龄变小了,似乎心性也跟着变小了。
今日运气还不错,穆衍在山里转了几圈便猎到一只野兔,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往他的狩猎,射中猎物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自会有人去收拾,所以,怎样将猎物变熟,这个过程他没有亲自动手操作过,只能摸索着来。
结果就是,外面全部烤糊了,撕开后里面还是生的,根本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