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去啊。”穆衍担心地道,“外面会不会还有老虎。”
秦知忍看了看他,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好,微微勾起嘴角道:“暂时不会有了,你安心在这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明知道自己弱,却竭尽全力将他推开,宁可自己以身涉险,这样的朋友可以结交,连发弩他不会还回去了。
经历了方才的凶险,穆衍早已体力不支,硬撑着罢了,秦知忍前脚刚走他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又被人抱了起来,尚未完全清醒,穆衍就被塞进了一个舒服的被窝里,又安心的睡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穆衍发现刚才不是做梦,在他睡着的时候的确被挪了地方。厚厚的干草上铺了被褥,他现在躺在软软的被窝里,被子上有股淡淡的清幽之香,让人心神宁静。
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秦知忍的被子,香味应该是源于寺庙里的安神香。
他的一举一动秦知忍都尽收眼底,端了药进来道:“既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穆衍起身,见秦知忍已经换了身衣裳,与方才的类似也是深色的便装,身姿挺拔,眉目疏朗。
闻到药味,穆衍皱了皱眉,他发誓要苦练武功,强身健体,再不要喝这种难喝的东西了。强忍着想吐的感觉,他接过药一口灌下去,与此同时,嘴里突然多了一颗甜甜的果脯。
穆衍睁大了眼睛,嘴里含着果脯忘记了咀嚼。
秦知忍低头笑了笑:“当初在汇阳观里喂你喝药的时候,也是要给你一颗果脯才行,不然你会尽数全部吐出来,还要重新喂一次。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穆衍赶紧嚼了几下,嘴里的甜,甜到了心里,闷声道:“对不起,我那时……”
那时是麻木的,跟失了心智没什么两样,连要不要继续活着都没有考虑好,对于周围的人和事,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忘了。
秦知忍又笑了:“不必当真,我开玩笑的,我们都这么熟了,别总跟我客气。你伤得重,暂时不宜下山,怕是要在这里委屈几日了,等伤好些我自会送你回去。”
他们已经很熟了吗,穆衍思考了一下,共同出生入死过,应该算是很熟了,所以,后来秦知忍拿了吃的,又端了肉粥给他,他都理所当然地吃完了。
“对了,那些老虎的尸首怎么处理?”穆衍突然想起了什么。
“已经送给附近的村民了,现在他们应该全部抬走了。”秦知忍答道。
动作可真够快的,乐善好施是他的习惯吗,虽然这是好习惯,但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
穆衍惋惜地道:“你可知虎筋是弓弦中的极品,用虎筋做的弓威力巨大,被称为麒麟弓,用来做弓弩也是同样厉害。算了,都已经送人了,以后遇到再说吧。”
他心里只惦记着穆公子的伤,竟然一时疏忽把这茬给忘了,秦知忍当然知道虎筋弦弓的厉害,可事已至此,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只是,眼前的穆公子,制造弓弩的技艺之精湛,跟他的年龄根本不匹配。与猛虎相斗的时候,虽力道不足,但他百发百中,身手灵活,临危不乱。秦知忍不禁好奇,穆衍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少年的五官精美,如同汉白玉雕刻一样,美的顾盼生姿却不显柔媚,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雅致,眼神有时干净纯粹,有时仿佛深不可测。
就比如此刻,看他的眼神,只有专属于少年的干净纯粹,不含其他。
虽不知他的出身来历,但秦知忍可以肯定的是,穆衍始终对他都不曾有敌意或者猜忌。
而且,穆衍也从未问过他的身世,都不知道他姓什么,也一样对他信任,与其结交,当作知己也不为过。
穆衍被秦知忍直勾勾地盯着看,顿时眼神慌乱,轻咳一声提醒道:“知忍兄?”
秦知忍回神后咧嘴掩饰道:“我在想,怎样才能将虎筋要回来,还能两全其美,不失了面子。”
原来在想这个,这位仁兄向来成熟稳重,居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穆衍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知忍兄还是不要去讨要了,面子最重要,以后有机会再弄便是了。”
“穆公子所言极是。”秦知忍表示赞同。
晚些时候,秦知忍帮他换了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穆衍似已接纳了他,雪白的腿露在外面也不觉得尴尬了。秦知忍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他也很欣然就接受了,不过他换衣服的时候,秦知忍怕他会别扭,故意躲到另外的房间去了。
后来秦知忍过来催促他早些休息,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秦知忍,意思是你呢?
秦知忍指了指另外一侧的干草,穆衍有些于心不忍,秦知忍解释道:“我无所谓,之前有在山里过夜,都是随便将就一下便可。”
俩人都恪守着寝不语的规矩,是以一夜无话。
其实穆衍早些时候睡过一次,到了该入寝的时辰反而睡不着了,秦知忍给他用的药是上品,伤口除了隐隐作痛,并未发生感染之类的症状,秦知忍对他又照顾有加,所以他精神十足地数了半晚,俩人的呼吸次数。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刻钟内,他比秦知忍多呼吸了六十七次,秦知忍的呼吸更绵长、均匀。比较完了又觉得自己无聊,就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天光早已大亮,秦知忍已经不知去向,走之前在穆衍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准备了水和食物。
快到晌午的时候,秦知忍回来了,手里提着食盒,有肉有菜,非常美味,穆衍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风度直接丢到一边,尽情享用起来。
等穆衍吃饱喝足了,秦知忍才递给他一包东西,他打开一看,竟是一些简单处理过的虎筋,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搁在从前他也不是想要就有,也是碰巧了才能买到。
他一定费了些功夫才弄到的吧,穆衍双眼明亮,一时激动,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用谢啊,等你的新弓弩做好了,不要忘记也有我一份。”秦知忍温和地笑道。
内心的柔软处,仿佛又被什么触碰到了,穆衍尽力克制着情绪,心道:这位仁兄干嘛总让人感动,自己又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感动,既想哭又想笑,简直跟疯了一样,成何体统。
“知忍兄。”穆衍爱不释手地抱着虎筋,情真意切地道,“我还是想要说……”
“说了不用谢。”秦知忍打断他,总把“谢”字挂在嘴边显得多生分啊,笑了笑道,“我们是朋友嘛,你开心就好啊。”
少年也笑了,笑容干净纯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星星,秦知忍内心的空缺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仿佛做得再多也值得。
穆衍的确很开心,在茅屋里养伤的这几日,是他重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秦知忍一直忙来忙去,总不闲着,而他似乎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忙,不用太多言语就是很开心的事情,拥有朋友的感觉很好。
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秦知忍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秦知忍眉头偶尔掠过的阴霾告诉他,秦知忍过得并不轻松,可以说正在负重前行。
作为朋友,他帮不上什么也不能一直拖累他,成为他的累赘,所以,等伤口恢复了些,他便决定要离开茅屋,回去汇阳观。
之前秦知忍说过要送他,他以为顶多是跟在身边护送一下,没想到秦知忍会一路背他,开始他是不愿意的,可秦知忍警告他,乱动会撕裂伤口,他就只好乖乖让他背了。
即使背着穆衍,他也走得很稳,崎岖不平的山路如履平地一般。
穆衍贴在他背上,又闻到了熟悉的清幽之香,突然好奇他是否也曾背过旁人?想到什么就直接脱口而出了:“知忍兄,是否背过旁人吗?”
“背过。”秦知忍答得干脆,不等穆衍说什么,又叹气道,“是我弟弟,小时候我背过他,不过已经失散多年了。”
早就知道不该乱问,穆衍有些过意不去,怪自己聒噪。转而又想,他是个有担当,细心又体贴的人,当他的弟弟一定会很幸福。
穆衍何曾不是也有个弟弟啊,尽管没有血缘关系,是他捡来的,危难之际,弟弟还是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去护着阿娘,同阿娘一起……
“你比我要好,只是失散了,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穆衍跟着叹气道,“其实我也有个弟弟,不过他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