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珍珠似的雨点从天上密集而急促的落下,滴在瓦砾上顺着屋檐滚落,雨越下越大,屋檐上留下来的雨水好似瀑布一般,将围廊与外面分割开来。
秦宣靠着栏杆,伸手屋檐外接着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雨水沿着手指滑落,浸湿了衣袖而不自知。
“都多大了人了还玩水呢。”秦知忍从围廊另一侧走来,温和地笑道,“小时候你就喜欢拿着木剑劈屋檐上落下来的水柱玩,还扬言非要将水柱劈断不可。结果弄得满身是水,跟你说地上滑,你就嘿嘿笑着说没事,最后还是滑倒了,摔屁股墩。”
秦宣收回手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不以为然地笑道:“玩水还要分年纪啊,在清凉书院的时候,教习还带我们去后山的溪水中摸过鱼呢,不过是瞒着苏山长的。”
提到清凉书院,秦知忍正好有话要问,拧眉道:“你是真心想要去清凉书院,还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
秦知忍知道秦宣是个有野心有气魄的人,绝不会贪图眼前的享乐。秦宣自己都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他又怎会是个喜欢避世的人。
得知秦宣向皇上递交辞呈,秦知忍惊讶不解,还是秦家熟识的老内侍偷偷跟他说了秦宣在宫内所发生的事情。皇后企图用婚事拿捏他,偏偏太子殿下病重唯独只听他的劝解,秦宣在宫里有些艰难。
但这都不是秦宣要离开的理由,他不是轻易就让人拿捏的人,十有八九是他心软。
“他既当我是知己,我总得对得起他的知己之情,他本就时日无多,不给他点念想,怕他撑不下去啊。”秦宣无奈地道。
果然就是心软,秦知忍眸色一沉,脸上多了几分凉薄:“他既当你是知己,就该知你,懂你,尊重你,而不是一味的索取,甚至拖累你。他那不是知己之情,而是一厢情愿的矫情。”
秦家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相互的,相互护佑,相互辅佐,谁也不欠谁的,就算他身份贵为太子,也不能拿他的身份来压制秦家,为难秦宣。太子楚琳在秦知忍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秦宣沉默不语,秦知忍继续道:“择善人而交,择善书而读,择善言而听,择善行而从。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太过心软你会活得很累。
有些人道貌岸然,看似成熟,就像没有成熟就落到地上的果子,看似成熟了,实际上是被虫子咬了,坏掉了,稍遇挫折便不堪一击……”
用不成熟的坏果子来比喻楚琳,实在是太过刻薄了些。
“也不是完全象哥哥说的那样,他博学多才,满腹经纶,勤俭节约,忧国忧民。若生得一副好身体,也不至如此。”秦宣叹气道。
多么沉着冷静的一个人啊,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就开始拖泥带水的心软了,他的矜持与骄傲都去哪里了!
“堂堂七尺男儿就该有所担当,那是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的通透,是饱经沧桑之后的洗练,而不是经受挫折之后的得过且过和妥协。在明白了人情世故之后的精明算计、尔虞我诈和虚伪后,仍旧不失本心,才是真正的男儿。”秦知忍愤愤地道,
“皇上让我来劝你,你就该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皇上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建功立业,有功于世、有德于民、有利于天下,而不是避世求存。”
秦知忍调整情绪,温和地道:“为兄只是希望你能遵从本心的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委曲求全,刻意逢迎。”
秦宣突然想到一个人,一首诗,也是一个下雨天,那人是最不喜欢下雨的,却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傍晚念出这样一首诗:人世一间过云楼,漫天风雨不言愁。名利来了总还去,此生只向花低头。
自幼就耳濡目染,秦宣却学不会他的恣意洒脱,他总能做自己喜欢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酣畅淋漓的活着,为自己喜欢的事情拼尽全力。重感情但不会执着于此,知世故却不世故,他总说人生苦短,要活得漂亮,才不会辜负自己来世上走这一遭。
那个人就是秦宣的义兄苏兆,为了躲避婚事的束缚而考取状元,为了远离朝堂的险恶故意被贬官,为了清除天任教便去天任教老巢卧底两年,如今为了重兴武道又在刻苦钻研奇门遁甲,练习武功。
收到苏兆的邀约信函,秦宣其实还蛮激动的,他也很想与苏兆一起,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只是他身为秦家的后人,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暂时还走不开。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人最难战胜的敌人就是自己,打江山靠的是击败强大的对手,而守江山靠的是战胜内心的自己。
皇上也好,秦家也好,都是隐忍了那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好不容易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还不珍惜呢。
苏兆象一团火,一束光,能将温暖与快乐带给身边的人,而楚琳则是需要被温暖的人。
秦宣虽然努力想活成苏兆的样子,但他始终不是苏兆,他也是需要温暖的人啊,温暖别人于他来说,一时还可以,长此以往就成了负担。
秦知忍的一句不失本心,似乎点醒了他,他就是秦宣,有自己的原则与个性,尽管一路走来磕磕绊绊,风雨兼程却又坚定有力。随波逐流,飘摇不定,不是他的本心,他会跟哥哥一样,即使经历再多的磨难也能绝地重生,做回自己。
想到这些,秦宣终于豁然开朗,笑了笑道:“多谢兄长教诲,定不会负陛下所望。我们兄弟虽在一个屋檐下,也难得有空谈心,不如把酒言欢,畅饮一杯。”
“那当然好。”秦知忍兴致高昂。
“叫上我师傅一起。”秦宣道,“我这就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