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假的魏纯,柳溪村还有一个幸存者,是在奉新县读书的陈秀才。柳溪村被淹后,他回去调查过,是有人故意破坏堤坝。陈秀才找出凶手去报官,但当时的官员不作为,被钱财收买,夺了陈秀才的功名不说,还将他殴打致残。
三十年来,陈秀才一直四处奔走,查明了当年的一些真相,也找到了部分凶手,只是一直没有能力将凶手绳之以法。”秦知忍说道,
“这件案子牵扯的人数众多,只捋清大概,大家心中有数便可。有位叫常逢的池州人士,他偷了家传的画,拿到京城来卖,是前朝东方先生的《四时图》,御史台的王大人,就是去年被暗杀的那个王大人,他听命买下了《四时图》送给假魏纯。王大人也是北狄的细作之一。
假魏纯拿了《四时图》诱惑了一个法号为虚云的老和尚,老和尚指点柳溪村隔壁仰山村的两位村民破坏堤坝。这一切都是假魏纯算计好的,看似一切都是巧合,与他无关,因为柳溪村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来京城赶考了。
潞启秀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帮他掩盖罪行,以为任谁都不会查到他的头上,怀疑到他的头上。因为他的妻儿也在那场灾难中过世,而且为此他还耽搁了三年没有参加科考。”
秦知忍停顿了一下:“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潞启秀入朝为官后,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利用职权之便广纳门生,为铲除异己,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打着替天行道,拯救苍生的幌子,实则为北狄做事,祸害我们天顺。
他们以善恶来界分君子与小人,重视气节,自诩是朝廷的清流,舍身救世,为民请命,不畏强权,一身正气,清廉正直,铮铮铁骨,堪称道德楷模。可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所追随的魏相爷不仅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更是一个北狄的细作。
潞启秀提供线索,潞启新收买官员,拿到幽云的布防图,为了掩盖罪行就嫁祸给幽云姬氏。当然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当时朝廷抑武中文,但幽云姬氏的连发弩和霹雳弹,足以抵御北狄的铁骑,除掉姬氏等于是除掉北狄南下的绊脚石。
潞启秀祸乱朝纲,北狄攻占幽云的时候联合南夷一起蚕食我们天顺的土地,故意挑拨离间,让淮南路吴家攻打京城,两次放叛军进京,好让北狄趁机南下。
幸好高太后一直将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幸好高太后做出明智之举,派二十万大军驻扎幽云边境,才阻挡了北狄铁骑南下。否则今天大家脚下的土地早已改名换姓,被异族践踏。”
不管高太后做过多少错事,她的明智之举还是值得称赞的。
拖了一年多的魏相爷的案子终于了结了,魏相爷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被斩首示众。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儿子,一个七岁的孩子,死于一场他亲自设计的阴谋里。
魏相爷门下人数众多,有礼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太仆寺少卿、光禄寺寺丞、户部左侍郎、翰林院编修、兵部右侍郎……等等,牵扯大小官员上千人。
那些曾经支持过魏相爷,甚至死谏的,上书的,辞官的,包括国子监和太学的那些学生,全都被啪啪打脸。是非不分,认贼为父,被魏相爷的假象所迷惑,那些美好的幻影原来都是魏相爷一手创造的假象。
他们曾被洗脑,死心塌地的跟着魏相爷,追求的是比皇位更高的,救世主一样的神仙乐趣,千秋万世,世世代代,将为万世所景仰。说的冠冕堂皇,都是读过书的人,读书是为了明理,却没有认清自己该遵循的是什么样的理,反而成了旁人利用的对象。
一时间京城,乃至整个天顺的官员之间人心惶惶。凡是魏相爷的门下,经调查,没有做出违背天顺之事的,可以网开一面,将功赎罪。这就等于是法不责众了。
尘埃落定,皇上已然是疲惫不堪,这样的结果早就预料到了,可真正的去处理事情的结果的时候,内心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谁是可信之人,谁又可以信,若是当初今上没有下定决心进京,而是一如既往安稳的待在属地,那么天顺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这好像很难想象。
童内侍见皇上甚是疲惫,主动提出替皇上跑一趟寿喜宫,这些真相必须要让高太后知道,她为一己之私利扶持高家,让歹人趁虚而入,她也是天顺的罪人之一。
高太后已经习惯了幽禁的生活一样,每日清心寡欲的,什么也不问,但明显的老了许多。眼神里再没有从前的锐利,整个人松松垮垮没什么精神,跟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
童内侍来看她,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毕竟童内侍出卖过她,而且童内侍现在又跟在皇上身边,高太后感到很没面子。童内侍带了新茶给她,她正在打坐,眼皮都不睁一下,装作没他这个人存在。
“太后娘娘,此事老奴也有错,老奴陪伴娘娘几十年,竟然没有察觉娘娘身边潜伏的豺狼虎豹。”童内侍叹息道,“真是没想到啊,魏纯原来是北狄王上的人,他真名叫潞启秀,他是北狄的奸细啊。”
“北狄?”高太后眼睛猛然睁开,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又是逐渐灰败。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三十多年来,她一直重用的朝廷重臣,将他当自己的左膀右臂,他居然是北狄人,还是北狄的奸细。
这样的结果太让人意外了,不是几年,是几十年啊,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一直与豺狼虎豹为伴,将他当作心腹,差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娘娘,您也知道,魏纯他身居高位,门生众多,此次牵扯大大小小的官员上千人啊,这还是往保守了说,要是全部缉拿归案,大牢里根本就关不下啊。光是魏纯亲自经手的案子就有九十多件。
他是一步一步在为北狄的南下打基础,也是一步一步在腐蚀着天顺的根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天顺的江山也差点溃于蚁穴啊。”童内侍痛心疾首地道。
高太后突然大笑,又突然大哭,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用童内侍细说,魏纯做过什么她当然清楚,她也是当事人之一啊,这九十多件案子,哪一件不是高太后亲自批示的,天顺的根基就在她眼前逐渐腐烂,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将魏纯当个好人重用。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怪道蜀王一直不肯杀她,原来就是等着这一天,让她认清从前的她是多么的愚蠢。
听信谗言,害的天顺失去了北边的屏障幽云,白白将幽云送给了北狄,还让南夷在南边趁机作乱。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她以为自己把持朝政大权一切就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到头来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她觉得自己跟个小丑一样,是被人戏耍的那个。
她也曾经试着挽救过啊,可她一个女人哪里管的过来那么多啊。
四周虎狼环伺,内部朝臣们时不时刁难,经常搞得她心力交瘁,她也想天顺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到处海晏河清,可她没有做到。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直到蜀王进京,她才发现自己的可悲,虽然她一直不想承认。
“娘娘……”童内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劝解。这么多年了,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活在别人布的局中,看似掌控一切的人是你,其实你不过是人家的一颗棋子,这种落差,高太后怎么接受的了。
高太后发泄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缓慢地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奴给您带了新茶过来,但凉性太大,不宜多喝,偶尔喝点能够去躁。”童内侍了解高太后,他服侍高太后这么多年了,高太后其实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只是个女人,难免会有妇人之心的时候。
高太后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再讲话。
“娘娘保重!”童内侍临走前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主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童内侍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过来一趟少一趟了。
大概人老了,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已然消逝的青春年华,失去了金色的光,却开始极力的想去抓住所剩无几的微亮。
第二天一早,宫里又响起了悲鸣的钟声,与太子薨逝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太后薨逝了。对外宣称是太后得了急症夜里去了,实际上高太后是自缢。
她争权夺利一辈子,却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无所有。即便没有被今上幽禁,她的结局也是一样的。这辈子活得太累了,她希望下辈子就做一个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家庭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