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路军营内，年逾五十的定平侯翁良，刚刚带着属下进行完一场沙盘推演。斥候不断送来北狄屯兵的消息，翁良丝毫不敢松懈，除了练兵就是推算对方的战术。
翁良就是要跟秦宣定亲的沈姑娘的亲舅舅，幽云失守后他率大军驻守在京北路已经第七个年头。就像是一堵人肉砌起的墙，生生阻挡了北狄南下的步伐。
沙盘推演完后，翁良有些疲惫的扶额想事情。北狄今非昔比，胜算不大啊。不过还有希望，朝廷已经给他密函，很快他的士兵会配备新式武器，如果加上新式武器，或许能扛得住。
翁良随口问：“铁脚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属下回禀道：“回侯爷，又有一匹战马老死了，铁脚他……”正伤心呢，谁也不敢去劝他。
翁良长期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在军中威望很高的同时人缘也非常好，经常与将士们打成一片。
铁脚是军中养马的小吏捡回来的孩子，生性单纯，除了在养马这件事情上，二十几岁的人了却跟个孩子一样傻呵呵的。他从小跟着马儿跑，有时候比马跑的还快，大家就都叫他铁脚，叫习惯了后，甚至忘了他本来的名字。
北狄的骑兵骁勇善战，靠的都是良驹，天顺的良驹不多，这几年也在努力的争取增加军马的数量，但与北狄相比，还是远远不够。
铁脚经常乐呵呵的跟翁良汇报军马的情况，他就如一轮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活力无限，在他那金灿灿的脸上，不仅展现孩童的天真，也总能让人看到希望。
铁脚学别的东西都很慢，唯独对马儿有种特殊的情怀，他天生能跟马儿沟通，能记住每一匹马儿的习性。他可能不是一名好的士兵，却绝对是一名出色的牧马人。
他的世界很单纯，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烦恼，只有马儿病了，马儿老死了，他才会伤心些日子。
翁良在马厩里找到了铁脚，他坐在马儿的尸体旁边，如同霜打的茄子，脸色非常难看。
那匹老马，枣红色的毛也曾泛着光，也曾嘶叫宏亮，见到铁脚都会很正规地立正站着，故意咴咴叫几声，人到跟前它便用嘴在人身上这里抚摸那里抚摸，好像在故意卖乖。
人有生老病死，马儿也一样，这是天地万物运转的常道。
“它还会回来的。”翁良每次都这样跟铁脚说，“就是它回来后，可能就变小了，你不能嫌弃它太弱，要慢慢将它养大，养的比原来还要强壮。”
铁脚哭了，泪水擦不干，鼻子也酸的发疼，但他还是努力的点头，努力的相信翁侯爷说的话。因为有老死的战马，也会有新的小马驹降生，铁脚会把对死的了老马的情感，寄托到新生的小马驹身上。
哭出来就好了，还是那个能吃能喝，活碰乱跳的铁脚。大家都很羡慕铁脚，每次他伤心的时候翁侯爷都会亲自去哄他，他也只听翁侯爷的。
“不能再少了，不能再少了。”铁脚摇着头，“他们比我们多，多很多。”
铁脚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刺翁良的心房。
北狄不止是屯兵挑衅，就连牧马的地方也离他们越来越近，铁脚有时候在山头上能够看到远处北狄的战马大群的路过，故意给天顺施加压力一样。
每次铁脚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去找翁良，让他去买马，扩大他的马群。翁良每次也都答应他明天就去买，但其实也没去买，因为铁脚第二天就将此事忘了。
朝廷配给的战马数量有限，两人一骑都很难满足，而北狄是一人三骑，甚至是四骑、五骑。所以每次沙盘推演，翁良都感到没有底气，就连铁脚都能看透的事情，翁良能没有危机感吗。他们缺少的是战马，是优良的战马啊。
幽云失守后，北狄已经安分了七年，算是和平共处了七年。
当然，这七年间相处并不算多平和，但不管是野外边境零星出现也好，还是突袭城镇抢掠也好，那都不叫开战。因为北狄人偷偷摸摸，天顺的将士撞见了就打，打了就跑，跑了就骂一通了事。
但最近，这种小打小闹少了，反而是潜在着更大的危险，北狄不再是来去匆匆的侵扰烧杀抢掠，是真正要宣战的架势。
哄好了铁脚，翁良再次回到营帐里对着沙盘发呆，各种兵法、战术在脑海里一一上演，可无论怎样变换，胜算还是不大。
“回禀侯爷，北狄在霸州，又屯了一万精兵。”一个副将肃容说道。
霸州离京北路和河北路的交界处不远，在此处屯兵等于是直接跟两路驻军一起叫板。
“他们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嚣张！”另一个副将愤愤地说道。
翁良沉默片刻：“或许是积攒了七年的力量，想要再试一次。”
上次试过一次，天顺丢了整个幽云，这次……再丢，京城就保不住了。
“他们积攒七年，我们也没有荒废，整日严阵以待，勤学苦练。”副将不服气地说道，“他们敢来，咱们自然不惧。”
“此时百姓的日子还算如常，按照要求贮备米粮，减少外出。陛下已经传令各府备战，后续的还会有援军过来。”另一个副将说道，“侯爷也不用担心，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是军中……”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时至今日大家都不愿提起，七年前，军中出了叛徒，不然幽云怎会完全失守。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变化，凤翔军重新崛起，还出了一个曾经将南夷赶出天顺的郴州军，北边若是开战，凤翔军和郴州军或许会过来援助，彼时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翁良点点头，丝毫没有迟疑：“我相信陛下英明，能够保住天顺的江山。”无论他心中有多么的担忧，在将士们面前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为稳定军心，他都是抱着必胜的决心。
不过，这是真的相信，不是敷衍和自我安慰。陛下登基以来整顿了朝纲，肃清了北狄的细作，一直在增加军资，对边关的将士照拂有加。陛下的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但天顺王朝却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在发展。
夜里，翁良看完家书，开始与师爷商讨起外甥女沈妍，沈家姑娘的婚事。
“秦家世代武将出身，没想到这次出了个文官儿。”翁良对秦家的事情当然了解，若不是幽云失守派了翁家过来镇守，当年高太后下一个要下手的很可能就是翁家，或者是凌家。无知妇人只想着他们高家一家独大，根本不顾社稷的安危。
“也是个厉害的文官儿，他可是师从苏山长，自幼在清凉书院长大。紫焰阁二十八功臣，就是威信最高的秦家也被打压了十几年，只有苏家明哲保身，基本毫发未损。”师爷说道，
“听闻他年纪轻轻便只身劝退了几万流民。他跟他哥哥怀王，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但是怀王在京中的口碑可不咋样，而他却让人从来都挑不出毛病。出身高贵，身居高位，难得的是他没有年轻人的浮躁，性子比他哥哥都要沉稳”
师爷对秦宣的评价很高，说的也都是事实，秦宣有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清醒与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不过，令人欣喜的是，秦宣儒雅中却不乏秦氏后人男儿的血性，能文能武。就是因为太优秀了，翁良才会担心。
“怕是我那外甥女，驾驭不了这样的男子啊。”翁良疼爱自己的幼妹，自然也疼爱幼妹所生的孩子，外甥他就不管了，好男儿都要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
外甥女就不同了，他觉得应该找个稳稳当当的婆家，过安稳的日子。秦家风头太盛，俩兄弟一个被陛下收为义子封了怀王，一个袭了爵位成了国公爷，这俩兄弟在京城太过耀眼，实在不是良人。
“小小姐跟小姐可不一样。”师爷看出翁良的担心，笑了笑，“侯爷您就放心吧，小小姐德才兼备，那心性和气度，绝非普通女儿能比。小小姐也就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肯定比她哥哥更出类拔萃。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会入的了她的眼呢，此事能定下来，就足以说明小小姐对秦家小国公爷很满意，否则也成不了啊。”
也对，他那个外甥女，小小年纪就给她母亲出谋划策，得沈家老夫人赏识，更是把沈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寻常的男子还真配不上她。
“女大不中留啊！”翁良哈哈笑着，显然是想通释怀了。
翁良当然知道，秦宣的婚事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门当户对，他代表的是秦家，但皇上可能会利用他的婚事稳定边疆。也就是翁家没有适龄的女子，否则极有可能直接从翁家选了。
沈姑娘的母亲翁氏是翁良的幼妹，翁良非常疼爱这个小妹妹，真正做到了长兄如父。爱屋及乌，翁良对妹妹的女儿肯定也会有偏爱。
秦宣若娶了沈姑娘，表面看跟翁良没多大关系，实际上一半也是为了安抚翁家。
这都不是重要的，只要外甥女相中了就行，翁良这个做舅舅的本身也不会插手沈家的事儿，当然，如果外甥女找上他就另说了，现在他只管等着送上一大份贺礼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