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就黑透了,出宫前秦宣又去了一趟太子寝殿,老内侍说楚琳中途醒来过,吃了半碗粥,喝了药才又躺下了。
临睡前还惦记着这场大雪,京城有没有受灾的人家,有没有贫困的人家缺少棉衣,缺少粮食。
楚琳倡导勤俭节约,当初在蜀王封地时,每逢雨雪天寒,就派人把省下来的衣食拿去救济难民,节省下来的银子,每年都要做成三千件衣服,冬天分发给贫民御寒。现在依旧惦记着此事。
其实是有的,这么厚的雪,坍塌几处房屋很正常,有衙门专门管这些事情。老内侍怕太子忧心,就告诉太子,京城又不是蜀地,皇上登基时京城今年才大修过一次,房屋都结实着呢,这点雪还撑得住。
昏暗的宫灯溢出暖暖的光,太子仍在睡着,睡容安详,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秦宣帮他掖了掖被角,碰触到楚琳的手,可能是殿里炭火始终很旺,温度很高,楚琳的手很暖。
“小秦大人,天色不早了,雪今个儿才停,路面湿滑,不如留下来吧。您以前住过的偏殿,殿下不准任何人动,一直吩咐奴才们打扫着。”老内侍请示道,“要不,您先在这儿坐会儿,老奴这就去生上火盆。”
“不必了,我明日再来。”秦宣拒绝了。他还有很多公务没有处理完,要是带到这边来,他心里总惦记着太子,根本无法专心处理公务。
再说,楚琳今天看起来比以往要精神些,三餐都或多或少的用了些,不像以前有时一天只用一餐还不好好吃,所以秦宣是想着反正明日还会过来,就没必要留宿了。
秦宣歇下的时候早就过了三更了,他睡得并不好,又梦到被坏人追杀的那个夜晚,兵器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倒下的侍卫到处都是鲜血。
母亲的影像在他脑海中非常模糊,他拼命想要看清楚母亲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
一会儿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叮嘱他戴好秦家的传家古玉,谨遵祖先教诲,惩恶扬善,利剑永不蒙尘。一会儿又是母亲急促的声音,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后来,脚步声,马蹄声,打斗声,各种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有人传出一声低呼,秦宣感觉一阵眩晕,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好象顺着下坡就滚了下去,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追上来了……
此时,天还未亮,悲鸣的钟声突然重重的敲击着他的耳膜一般,秦宣觉得耳鸣头疼,非常难受,猛然间醒来。
缓了缓神,依旧听得真切,凌冽的寒风中,丧钟响彻六宫,震荡在京城上空,一声声砸在了人心上。
“国公爷,太子薨了……”府里的管家过来禀报。
秦宣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替太子掖过被角,太子的手是暖的,是非常暖的。
他快速的起床,脚下一滞,顿时觉得眼前一阵晕黑,他闭了闭眼,压制住心头蔓延的哀痛和惊恐,努力保持清明的神智。如今不是慌乱的时候,皇上正病着,宫里很多事要安排,他不能倒下。
秦宣穿好管家准备的素服,宫里也派人过来了,皇上龙体欠安,将太子的丧事全权交给崔相爷,由秦宣协助崔相爷共同办理。
秦宣出门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走过熟悉的街道,不远处是巍峨的宫殿。
曾在这街道上,秦宣与楚琳一起剿灭在京城乱窜的叛军,一起用计智擒了高太后的侄子高坤。那时候楚琳精神尚可,骑马走了好一段。
京城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化,屋顶和大树上仍旧一片洁白,那个曾经走在明媚阳光下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目光空洞,面带霜寒,直勾勾的望着远方宫殿的样子叫人感到害怕。随从不得不小心的提醒他,当心路滑,才拉回了他的神识。
宫城的气氛让人感到压抑,偌大的地方明明有人影晃动,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唯有寒风呜咽着吹过灵幡,扑面更觉彻骨的冷。
走过漫长的甬道,东宫展现在他的面前。终于有人声了,低低的哭泣声仿佛幽魂哀戚哭诉,听得人心中悲戚惶惶。
秦宣陡然加快脚步,从东边的侧门进入,更多的惨白色扑入眼中,震得他心头颤颤。 几个时辰前的那一面,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重重叠叠的灵幡没有边际一样,他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迈出沉重的脚步走向灵堂。明知这些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可宫人们的动作也太快了,为什么这么快就布置好了?绝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一步又一步,心一点又一点的下沉,这些都是真的。灵幡扫过他的肩膀,是真的。宫人的哀泣钻入耳中,也是真的。摇曳的长明灯,缭绕的香火,统统都是真的。
用尽全身的气力才勉强抬起一只脚,迈入门槛,他抗拒着,却又不得不抬眼望去。漆黑的棺椁孤零零的躺在的白布包围的深处,外面的哭声,香火的味道都隔得很远很远,仿佛这一刻他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冰冷的灵位,冰冷的棺椁,太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里面,熟悉的面容全然不复昨日里言笑晏晏的样子。他告诉自己太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可是他又很明确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秦宣在灵位前弯下腰,膝盖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俯下身,脸藏在臂弯间,眼泪滴落在地上。
过了良久,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根本无法站立。一只手扶住了他,他抬头看向那人,可是眼前一片模糊,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僵硬地擦了擦眼睛,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哥哥!”
“路上下雪,耽搁了一日,哥哥回来了。”秦知忍扶着弟弟,轻声道,“别哭了……”
“哥哥,太子去了……”秦宣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然后再也无法抑制的哭了起来。
秦知忍抱紧了他,将弟弟所有的哭声都锁在了他的怀里。再老成持重,弟弟也还不到十八岁啊,面对生离死别怎么还能保持镇定。
“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就好。”秦知忍轻抚着弟弟的后背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