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苦笑一声,用手指卷着自己红色的头发,一圈一圈地卷起来,到了一定高度又放下,如此重复几次,实在无聊得可以。
“走出来不是让你忘掉,好像从前的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小笙,它是一种和解,既是跟自己,也是跟世界,”她想了想,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她说话时用手撑着墙,向客厅里看,眼神却没有落在哪一处。
“你所厌恶的我的所作所为--从家乡逃开或者是刻意地融入人群里,都是达成目标的手段。我现在或多或少可以面对曾经的自己了,可是你呢?”
她的语气突然转冷:“没有谁要背叛你,也没有人恨你。我、阿骋包括小徽,所有人都对你张开手臂,只有你把自己束缚在那个迷宫里,固执地和自己进行无意义的博弈,永远也不肯抬头看一眼。”
“秦笙,你抬头啊!”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说一不二的女人很少靠提高音量去说服别人,此时的举动就显得格外奇怪。声音如她一般细软的人这样说话时总有一种嗔怒,仿佛在撒娇,可秦歌却毫无这样的意思。
秦笙闻言,只听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于是他暂且按下满腹反驳的话,依言抬起头,向前看。
可是看什么呢?
今夜无星无月,天地一片昏沉。十七楼的窗外除了高楼以外也没有别的东西。秦笙不明所以,略略收回目光却看见了自己正对面的那张床。
客厅是细长条的,他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见他和林徽暂时躺着的那张双人床,再仔细些大量,还能看到林徽惨不忍睹地睡觉的姿势。
林某人睡相时好时坏,今天是赶上了不好的那一天。他四仰八叉地、趁着秦笙起来,霸占了一整张床,大半截小腿露到了被子外面。
秦笙见了,也没说什么,快步走到床边,把林徽的胳膊腿儿放回他应该占的地方,又将被子掖到他身下,将人包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蛹。
“他是你朋友,我是你姐姐,”秦歌抱着双臂站在原地说,“我们都想要你好好的。”
她语速很快,语调也平静得像是在念台词,事实上,秦歌就连在做学术汇报的时候都应该比这样强得多,她此刻僵硬得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很不秦歌。
在秦笙与她十七年的相处中,这位姐姐几乎随时随地保持着优雅完美的姿态,即使是再不喜欢的事,也都能滴水不漏地做完。而且这话说得实在太煽情,秦笙长这么大几乎从未听过她如此直白的期许。
除了……
“公寓出事了吗?”秦笙给林徽盖好被子,又走回秦歌身边。
他想起来了,“你要好好的”秦歌总共说过两次,一次是在他们炸死秦山的那天下午,还有一次,是在大秦的回忆里,身受重伤的秦歌在弥留之时所说的。由此看来,这是种临终遗言类的话,秦歌估计本来就不想说,可是未来渺茫,她只能先做嘱咐。
那么现在必然出大事了。
秦歌点点头,毫不意外秦笙猜透了她的心思,也乐得赶紧转换姐弟之间有些尴尬的话题。
“一楼的两户已经断水一天了,今夜凌晨的时候开门冲到丧尸群里了……”她调出聊天记录,在秦笙面前晃了一下。屏幕上F打头的脏字数量尤其多,一看便知发消息的人已经接近崩溃。
秦歌给他看完聊天记录,对其他人的态度也做了个总结:“剩下的人开始慌了。”
确实在预料之中。
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冲进丧尸中的几个人的后果是什么了,或者只是纯粹地不敢去想。因为各家各户的水和食物都要见底,保不齐自己就是下一个失去理智的人。
救援队遥遥无期,门外的丧尸虎视眈眈。一群前途大好的青年在此时忽然被剥夺了一切选择的权利,除了能为自己找到一种更体面的死法。
对于秦笙几人来说,他们固然可以多坚持几天,可是唇亡齿寒,等楼里的其他人死了,他们也没有生还的希望。
横竖都是个死。
“我在想……”秦歌斟酌着词句,手指在身侧来回摆动,像是在比划着什么。“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反击的时候了。”
反击?
秦笙皱着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现在确实是个反击的好时机。”
在刚刚就有几人冲出去送死的前提下,整栋公寓的住户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临近崩溃的边缘。如果此时不对这股情绪加以利用,它们这个临时的小组织很快就会分崩离析,最后谁也逃不过一死。可如果把刚才的事情当成引子,号召众人背水一战,大家一起和丧尸拼一把。
克里特的丧尸基本都聚集在他们这栋楼附近,而街边的其它住户自然也不愿意动这么大的马蜂窝,早就能跑多远跑了多远。因此只要出了公寓楼,食物和水的量就都还足够,甚至连拦路的丧尸数量也会锐减。
根据临时联络群里的统计,楼里已有一半的人食物不足以撑过明天。他们若想要一战,必然要在明早之前得出结论。
“每一层都有十二只上下丧尸,而公寓楼基本每一层都有六到八个住户。如果让一个人解决两只,而我们这边速战速决、尽快去别的地方帮忙,成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秦笙粗略地估计了一下。
“一人对两只的难度还是有点大,”秦歌咬着干裂的下唇想了一下道,“但这确实是目前生还概率最大的方法,我去和其他人商量,尽快计划出来。”
她想要在天明之前给一个答复--大部分人都被一楼的事情扰得失眠了一整夜,此时也都在线,来商量对策再好不过。
秦笙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下一步怎么做,就收到了秦歌的新指令。
“把囤的水和吃的都搬出来,然后去好好休息一下,”她的声音铿锵中带了一丝决绝,还有一点冷到了极致的幽默,“在上断头台前,我们还得先吃了断头饭才好。”
“我可不上,林徽也不上……”秦笙嘟囔了一声,不过依然端出了剩下的四升大桶饮用水,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水几乎溢出杯子来,液面已经高于杯壁,形成了一个幅度很小的弧形。秦笙俯下身子啜饮了一口,感到冰凉的水滋润了他因为破裂而发红发疼的嘴唇,一下子连心中的那些慌张也没了。
在液面下去了一点后,他干脆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将自己灌水灌到快要喝饱了的地步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
桌子上的另外两个水杯仍空着,秦笙好心去给它们都倒上了水。等一切都做完,他打算回床上再睡一会的时候,秦歌打电话的声音隐约地从卧室中传出来。
她这时说话的速度倒是没有太快,慢条斯理地把利弊一点一点列出来,反而比连珠炮一样的话语更有效果,像一把钝刀一样在人脆弱的神经上来回磨动。
即使此刻她不能直视他人的眼睛,无法使用异能,可是字眼却穿过手机听筒,成功地鼓动人的心灵。
秦歌是个天生的指挥官,无论是在实验室里还是在“战场”之上。
但冲出去与否到底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任凭秦歌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不能三言两语就说服别人冲到丧尸堆里去送死。
秦笙一边处理着屋子里剩下的食物,一边偷听墙角,很快意识到距离得出结果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收拾完东西就又跑回了床上,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给自己盖上被子。
他侧身朝着林徽的方向躺,发现离自己只有十几厘米之遥的人安静地平躺着,睡着的时候收敛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张狂,竟然有几分可爱。
林徽处处都很可爱,有点内双的眼睛、眼尾的痣,包括柔和的面部线条,一切都好像是精准地按照秦笙的喜好所生长的,没有哪里不让他喜欢。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好看?秦笙心里纳闷,伸出手想去摸摸林徽的脸,看看这样的人是否真是存在。
他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幼稚,于是指尖离林徽的脸越来越近,马上就能触碰到那片并不白皙、上面还长了一点小雀斑的肌肤。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很近,无论秦笙怎么内心挣扎,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如愿以偿地触摸到了林徽的脸。
触感是温热的。
林徽的脸和手不一样,很暖和,总算是一个正常的温度了。而且他肤质很好,光滑又细腻,一瞬间让秦笙联想到每天用牛奶泡澡的茜茜公主。
这个形容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秦笙想再碰一次,可是林徽对此表示抗议地扭了一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觉了。
秦笙见他有动作,触电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再三确认了对方并没有醒,只是单纯的翻了一个身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指尖还留着林徽的余温,暖暖地、又有点痒。秦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必然有些不正常。可惜他那颗聪明的脑袋在这些事上却仿若生了锈,没有一点作用,不仅不能给出答案,反而越想越困。
管他呢,秦笙有点自暴自弃地裹紧被子,也翻了个身,反正到了明天是生是死都不能确定。
他这么想着,很快就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夜他终于没再梦到秦山和他的故居,甚至连秦歌也只在故事里占据了开头的小小的一角。
而那个贯穿整个梦境的、最意想不到的人,是林徽。
比较可惜的是这个难得的,还算不错的梦并没有持续太久。秦笙很快就从一种不适之中醒来,趁着屋子里其余的两个人都还没醒,迅速占据了浴室并且锁上了门。
流水声很快从浴室里传了出来,本来就该起床了的林徽也随之醒来。
“谁大早上洗澡啊……”他在困倦之中不满地吐槽了一声,但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我靠,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啊,”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浴室的方向,同时疑惑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谁能被他喜欢,这概率,怎么不去买大乐透啊……”
好在他还有点自己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危机感,没有继续深究这件事,伸了个懒腰起了床,意外发现餐桌上竟然摆放了满满的三杯水。而他们的各种土豆存货和残余的一些肉已经被一股脑堆在了桌子上,而不是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保存。
这是……
林徽当即收敛起一切吊儿郎当的神情,双手捧起自己的水杯,小心翼翼地不让水洒出去一滴。他将水喝到只剩一个底子的时候,又把杯子放了回去,转身换上了便于射箭的常服,穿戴好各种护具。
于是等秦笙穿着睡衣出来时,就看见林徽一脚踏在椅子上,胳膊肘撑在桌面,把复合弓斜着握在手里,一遍一遍地检查弓弦。
他所拥有的十支箭也被从箭壶中取出,每一根上面的箭头都从中规中矩的训练用锥形箭头换成了杀伤力更强、穿透力更强的狩猎用箭头。
听见动静,林徽将目光从弓弦上收回来,抬眼看着秦笙,不言不语中忽然多了一种罕见的严肃。
而此时时针的指针终于指向“七”的位置,秦歌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她先看见浑身还带着水汽的秦笙,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毛,当看见严阵以待的林徽时,神情才稍微和缓了些。
秦笙林徽两人见她出来,都立刻噤声,齐齐看向他们的指挥官。
“今天凌晨商议的结果,我们上午九点,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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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公主:奥地利伊丽莎白皇后,大美女,据说为了美白曾经用牛奶泡澡。
小秦终于开窍了!等这块的风波过了他俩之间就有进展了,毕竟两个人都不是很在意取向,只要意识到“喜欢”这一点,在一起就是个很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