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线很熟络。
有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独自前往,每次都停在隐蔽的角落,看着她上班下班,回家。一路尾随,像个复吸的戒毒份子,又像个跟踪狂。
昨夜,正金集团董事会的事传遍了整个樊城上流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呢?
顾不得加班熬夜的身体,离开公司后就直接来了她家楼下,看见她和尹素喜一起上楼,两人亲密无间,他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她的好心情。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天亮了,他在车上睡了一宿,跟她一样,早就发现了躲在楼下的老鼠,想过提醒她,却没想,她甘愿步入危险。
跟十年前一样,明知不可为,还是会固执去做。
一路上,他无话。
李嘉图也不敢再多问,只是下车的时候,于心不忍,还是开了口:“你看起来很憔悴,要不要上楼喝杯茶。”
话落,她顺势抬头看了眼,尹素喜家里的灯是暗着的,看来,这丫头终于去休息了。
顾溪云也下意识抬眸看了下,不着痕迹地点头。
无声地跟着李嘉图上了楼,进了老旧的房间。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假如他们真的远走高飞,在偏僻小镇上的家是什么样的,温馨、浪漫、知性……什么样的都想过,唯独没想过……她什么都不要,空旷到寂静的这样。
顾溪云站在门边,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这个房间……一点都不温暖,只有满满的凉意。
这些年,她就这样照顾自己的?
觉察顾溪云满眼的心疼,李嘉图别扭地指了指大沙发:“我家没想过招待客人,所以准备不够齐全,但还好有沙发,你先坐。”
顾溪云没说话,只是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你想喝什么……算了,我家只有水,我给你烧点热的。”
李嘉图转身去厨房,顾溪云却抢先一步改变了脚的方向,在她面前接够了烧水壶,“我自己来,你去找找看药箱,刚刚有没有受伤?”
李嘉图尴尬:“家里没药箱,没事……我没事。”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没事,还特意转身身体给他看。
顾溪云见状,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接水烧水,李嘉图被他这么一搞,一时半会也无事可做,只能僵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等烧上了热水,她才僵硬地以主人姿态邀请他在客厅坐,顾溪云默默的脱下了外套,松开了里面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这才坐下。
他是个懂礼貌有修养的人,外套上的风尘是不会带到任何人家里的。
李嘉图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没想到,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从小就少年老成。
似是感受到她的笑意,顾溪云绷紧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正金集团是苏瑞林的命根子,你这样让他怎能不发疯。”
他是个习惯了情感内敛的人,但每次总忍不住担心她这里那里。
李嘉图也不意外,“董事会的事,你都清楚了?”
顾溪云点头,毫不遮掩地道:“嗯。大家基本都知道了。”
李嘉图没有追问,只说:“我以为他不至于做出绑架这么没品的事,是我大意了。”
嗜血凶残的资本家,至少表面上的衣冠楚楚,如同苏瑞林一样像流氓一样围堵她,属实少见。
李嘉图无奈自嘲一笑,“是我对人性还有期待。”
顾溪云动了动嘴角,指腹揉着戒指,想安慰但还来不及开口,李嘉图已经自我调节地笑了笑。
“抱歉啊,又让你担心我了。其实我不会有危险的,高景梵不会让我出事的。”
似有意说破,又看似无意。
顾溪云的手僵了僵,对高景梵三个字格外敏感,语气急切了几分:“那戒指……”
李嘉图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他抿着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但沉默的对视中,她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想问……戒指还留着吗?
李嘉图捏了捏掌心,两人距离太近了,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垂下眼,语气轻松:“在伦敦的医院抽屉里,大火时,来不及带走,可能烧成了灰。”
顾溪云久久没说话。
四周骤然变得安静,李嘉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声线也变得压抑:“对不起……”
就当,是她没有信守承诺,是她薄情寡义,是她先推开的他。
“我们在医院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将那间病房的灰当做你的骨灰,为你办了死亡证明……”良久,他开口。
李嘉图始终不敢抬头,只能一直盯着眼前煞白的手。
顾溪云看她一眼,捏了捏鼻梁,继续说:“苏瑞林为了得到华盛集团的帮助,答应了我要求,他允许我拿着你的骨灰去了拉斯维加斯,在哪里,我找了一家教堂,和你的骨灰完成了婚礼。”
李嘉图豁然抬头,恰好对上他平静的眸光,她的身子顿时僵硬。
然而,顾溪云只是凄凉地勾了勾嘴角:“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妻子。”
“顾溪……”
顾溪云说:“戒指丢了就丢了吧。”
他不忍,让她来说出残忍的话,所以……抢先一步,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即便手心里,冷意彻骨了。
李嘉图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沉默地看他,这时,天光大亮,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闪动的眸光,他在祈求她……不要在说那些伤害彼此的话了。
几不可闻地叹气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楚,她用手背碰了碰脸颊,是冰凉的,不愿让这种窒息感蔓延,她只能找话题。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顾溪云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替我照顾她。”
不用言明,他也知道她是指谁,但他没说话,他在等她说理由,她的恩,为什么还要他替她继续还?
李嘉图抿了抿唇角,说:“你也知道,正金集团局面复杂,如果没有人帮她,她根本扛不下去。”
顾溪云揣测地眯了眯眼:“你是想把正金集团送给她?”
“正金集团是苏家欠我的,而这,又是我欠她的。”李嘉图淡淡的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许惆怅。
顾溪云一直盯着她:“那你呢?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事情也已经结束,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嘉图神色一凌:“结束?太早了吧。”
顾溪云不觉意外,但满心的不赞同,她果然不会轻易收手的。
如今苏家已经一败涂地,正金集团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那么接下来的是……
“你要对迈高集团出手?”没有疑问,顾溪云几乎是肯定。
如果是正金集团是一座大山,那迈高集团就如同难以逾越的天堑。无论是市值,体量,影响力和地位,迈高集团跟正金集团都不是一个级别,如同一个小孩站在巨人面前。
他真不知道,李嘉图要怎么面对这个庞然大物。
李嘉图如何又能不知道呢,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收手,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高景梵。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开了目光:“我已经是身在地狱的人,顾溪云,不要靠近我。”
“那高景梵呢?”他问。
李嘉图无奈看他:“你们不一样……”
顾溪云笑:“我就不值得你利用吗?华盛这颗棋子,还不够大吗。”
李嘉图再次沉默了。
她的伶牙俐齿,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只显得卑微和怯弱。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她始终不愿开口。
顾溪云掌心越发凉了,厨房里烧水壶传来刺耳的声响,两人僵持了良久,最终,还是他妥协站起来,起身去关了火。
开水冒着危险的热气,差点烫了手,但他无暇顾及。
只是匆匆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匆匆喝下,强压下心中就快井喷的怒意和嫉妒。
她的世界,已经无限沉沦,地狱触手可及,又怎么忍心拉他入局。
-
破天荒的,一上午,李嘉图都没去公司上班。
她已经不记得顾溪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只是高景梵出现时,她才惊觉他早就离开了。
高景梵推开门,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指责他的不请自来,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空洞无情绪,像僵尸。
高景梵捏了捏手,什么都没说,在她身边坐下,脑袋搁在她肩上,一点一点……用力地收紧,她越是不反抗,他越是用力,直到将她整个人塞进了自己的怀中,最后要不是怕不小心将她给闷死,也不可能轻易愿意松手。
“顾溪云在你家待了半个多小时。”质问的语气。
李嘉图皱眉,看他:“有什么问题?”
“你们谈了什么?”
李嘉图别过脸:“不想说。”
高景梵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大了一些,“我才是迈高集团的继承人,你的合作对象,一直以来都只是我,也只能是我。”
李嘉图看了眼他捏着自己肩膀的手,吃痛蹙眉,没来得及言语个。
她不说话,高景梵就更生气,几乎是厉声道:“想要扳倒迈高集团,你就只能跟我一起,而不是跟姓顾的牵牵扯扯。”
李嘉图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安抚地盖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先松开我。”
高景梵恍然松开手,脸色不善:“那你发誓,你不可能跟顾溪云旧情复燃。”
他像个要不到糖而撒娇的孩子。
李嘉图愣了半秒,嘴角抽了抽,只得敷衍点头:“我发誓。”
高景梵这才满意地咧嘴一笑,眸光盈盈地落在她脸上:“好,我信。”
李嘉图心里怪怪的,慌不择地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正金集团已是囊中之物,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谈及正事,高景梵便坐直了身体,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刷着信息。
“我要迈高的继承权。但在现有的大环境下,人为操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布局正金集团的一系列操作中,李嘉图步步为营,在撬开正金集团资金链这个破绽后,一步步紧逼,最终拿下正金最大的股权。
但她同时也利用了苏瑞林和苏以安的亲情作为辅助手段。
可迈高不同,如此体量和根基的集团,除非是掌控的人太过激进,又遇上了极其客观的不利环境,否则,想要他自身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能要等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未必会出现这种机会。
高景梵不会等!
李嘉图更不可能等,她已经等了十年了。所以,她为了这一步棋主动接洽了华盛集团。想要侵吞巨鳄,必然需要一头相差无几的大鲨鱼。
高景梵想到什么,刷着手机屏幕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李嘉图,提醒道:“那些老家伙们十分警惕,如果发现有外人插手,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李嘉图明白,他所说的外人,除了顾溪云还能有谁。
“华盛集团是我们的后盾。”李嘉图沉声,事实不可逆。
高景梵冷嗤:“不过空中楼阁,能抵什么用。”
“即便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也罢,能借用背景已经给我们提供助力了。”
高景梵无法被说服,除了他那对顾溪云与生俱来的敌意之外,还有自己的掌中之物不容外人侵犯的霸道心里因素。
一时半会,两人无法达成共识,高景梵也不想跟她在争论下去,沉吟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和顾溪云不可以再有情感瓜葛。工作方面,你说了算。”
高景梵说完,一直盯着她看,眼神睥睨,仿佛下着命令。
李嘉图微张了张嘴,敛起情绪:“嗯。”
高景梵再三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确认,终于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拉过她,拉进去怀中。
他们虽然不是名义上的恋人,但似乎很习惯彼此的拥抱,甚至对对方的体温和呼吸都了如指掌。
也是鲜少的,李嘉图会安心的片刻,尤其是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时。
在推倒迈高这颗大树的艰难路途上,她和高景梵是彼此的唯一伴侣。但如今,迈高集团的大楼依旧恢弘。
李嘉图埋首在高景梵怀中,透过落地式的玻璃窗看向远处。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资本的高高在上,在华尔街体现的淋漓尽致,资本以下,只能奋力仰望。
却终是可望而不可即。
樊城,也差不多。有人的地方,都一样。到处充斥着弱肉强食后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