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心抬眼一看,故作惊讶,以至忘记唱歌,蹦出一句极为地道的官话:“……哎呀,怎么在你这?”
桌上放了一只香炉,以及搭配的一整套香具,都是贵妃生前的旧物。
刚刚在金石馆拍卖,就被风满袖差人给买了回来。
至于买来作甚……自然是为了引她开口。
他得偿所愿,她果然咯咯笑着开口:“你拿近一些,给我看看。”
风满袖盯了画一会,才从一堆香具里,挑了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走近她。
屋内烧着十几根蜡烛,明晃晃的火焰将黑夜照成白昼,她盯着那只银香囊看,火光进出在镂空花纹中,流光细碎,她叹了口气:“是我看错了,还以为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呢。”
风满袖目光一闪:“怎么?这不是你的东西?”
“初看以为是。”楚秀心笑吟吟道,“细细一看,却又不是。”
她心里道了声好险。
来之前,听闻风满袖买了贵妃的旧物,还以为就是桌子上这些。
哪知道,他竟混了一批同时代的其他古董在里头,要不是她感觉不对,多看了两眼,只怕还要被他骗过去。
“皇上命人打了一批香具给我,其中莲花纹的我自己留着了,这花鸟纹的,我送给二姐了。”楚秀心笑道,“难为你,竟一起给找着了。”
目光往桌子上那只博山炉上一瞥,她道:“……连着我的博山炉一起。”
桌上放着一只博山炉,黑金二色,极为堂皇大气,金色底座上长出一座黑色泰山,山势巍峨,峰峦耸翠,虽然没有点燃,但是经年累月燃烧的香气已经刻进了香炉中,那是苏合香的气味。
“哦?”风满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这是你的?”
“是我的。”楚秀心笑道。
“你果然不是贵妃。”风满袖冷笑一声,“这只博山炉,乃是前朝皇帝御用之物!”
“用来做什么?”楚秀心笑着问。
“用来……”风满袖突然卡了壳。
“红尘浊世事茫茫,未知谁有返魂香……”楚秀心突然张口唱道,其声绵长,似一声叹息穿越千古,自前朝的枯冢中,传到今朝的画里,杜鹃啼血般,叫人肝肠寸断。
一曲过后,人去楼空。
风满袖猛然回头,盯着桌子上的博山炉,喃喃念出三个字:“返魂香……”
传闻贵妃死后,皇帝对她念念不忘,于是宣画圣入宫,命他为贵妃作画,画成,既为流传千古的十二美人图之一,《贵妃图》。
皇帝竟对着这张画相思成疾。
病榻上,他将道官召来,命他炼制返魂香,让贵妃起死回生。
道宫日日开坛炼丹,博山炉夜夜在画前燃烧,香气浸透在画上,那是返魂香的主调——苏合的气味。
然而直至皇帝驾崩,贵妃仍未返魂。
是真的没有返魂?
……亦或者是回来了,却不想再理会他?
楚秀心的确暂时不想理他了。
“这人戒心真重。”一边埋怨,一边从《天女图》内下来,满以为沈临会跟往常一样,在外头等着她,却惊讶发现他人居然不在。
等了一会,等不到人,渐渐有些急了。
他这人没朋友,仇家倒是一大堆,该不会遇上麻烦了吧?
心里一急,楚秀心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转身出门去找他,可出了客栈门,又举步维艰。
这人海茫茫的,她去哪找人?
“秀秀,你怎么出来了?”沈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转头一看,见他笑吟吟走过来,为了不让人认出,头上照例戴着一顶帷帽,帽子前垂着黑色轻纱,将他的面貌笼在一片黑色迷雾中。
他走过来,旁若无人的牵住她的手:“既然出来了,那今天干脆在外面吃饭吧。”
他原本想去最好的酒楼吃,可被楚秀心拒了,说手头银两不多了,要他节省些花。
沈临有些不乐意,不过楚秀心牵着他的手摇了摇,他又眉开眼笑起来:“那走吧,我知道一家十年老店,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那是一家汤饼店,卖的最好的是店里的羊杂汤,汤色清澈,滋味鲜美,将热饼撕成小块泡在里面,过一会捞起来吃,每一块都浸透汤汁,吃起来跟一块块泡软了的羊肉没区别。
楚秀心吃一口饼,喝一口汤,极为满足,又感到稀奇:“想不到你也会来这种店。”
东西虽然好吃,却是个街边小店,店主年纪颇大,带着孙子一块操持着店面,因店太小,坐不下几个人,所以桌椅板凳都放在外头,客人也大多聚在外头吃。
民风过于淳朴,实在不像沈临这样的骄奢小少爷会来的地方。
“我不爱来这,不过我手下人爱来。”沈临一边把饼子撕成极小极小一块,浸泡在汤里,一边回,“从前来洛阳公干时,一放值,他们就三五成群的跑这来喝羊杂汤,有一次还把我拉来了……”
“老板,两个人,老样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然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怎么不说话了?”楚秀心一开始没太在意他们,对沈临说,“你继续说啊。”
沈临用手指头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属。
写完,他飞快用手把桌上的字迹洗去,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头,朝楚秀心无声的嘘了一声。
楚秀心顿时明白了,后头两个都是锦衣卫,是他从前的下属。
保不定,就是之前在金石馆里碰见的那个。
这么巧,又撞见了。
俩人不再说话,只低头喝着碗里的羊杂汤,吃完,楚秀心急忙将铜板放在桌子上,顺道朝店里喊一声:“老板,钱放桌上了!”
“好嘞!您走好!”
楚秀心抓着沈临匆匆离开,不走不行,她总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背后,难不成……已经认出他了?
待她匆匆走远,这厢,常遇夏缓缓回过头,见同僚嘴里嗑着瓜子,饶有兴致打量他:“怎么?看上了?一直盯着那小娘子瞧。”
楚秀心没看见,他可一直看在眼里,打从楚秀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一位的目光就时不时往她身上瞥。
“没。”常遇夏摇摇头,“就是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同僚:“哦?”
“那小娘子,我先前在金石馆里见过。”做这行,记性都好,所以常遇夏一眼就认出楚秀心来,他摇了摇头道,“那时她跟着一个老财主,但刚刚那个,怎么看都像个年轻人。”
“嘿。”同僚嘿了一声,“这是拿着老财主的钱,在外包养小白脸啊,可恶,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常遇夏白了他一眼:“行了,说正事。”
客栈内。
反手将门一关,楚秀心仍安不下心来,一眼面色愁苦地问沈临:“你说他认出你没有。”
“没有。”沈临笑吟吟道,“他一路都盯着你瞧,哪有功夫看我。”
“我?”楚秀心一楞,“他看我干嘛?我又没犯事。”
“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沈临仍笑,“回头把他眼珠子挖了。”
楚秀心盯了他老半天,最后还是分辨不出他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行了,别开玩笑了。”姑且当他是在开玩笑吧,楚秀心叹了口气,“以后你还是少出门了,你要吃什么,我去帮你带回来吧。”
“那可不行。”沈临立刻拒绝了,“我还有好多地方,想跟你一块去玩呢。”
怕楚秀心不答应,他很快接上一句:“放心,他没空找我麻烦,我要是没料错,他来这是有任务的。”
楚秀心:“任务?”
“多半是要找人麻烦。”沈临笑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可以猜一猜。”
楚秀心笑了起来:“你这也能猜到,你莫不是有读心术……嗯?读心术?”
她摸了摸下巴,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是有关《贵妃图》的,但具体怎么实施,还得看沈临的,遂对他说:“他们要找谁麻烦,你快说说,说得具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