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回客栈的路上,楚秀心不停对自己说。
沈临不在的时候,她不也一个人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回到过去,俩人没遇见时的生活。
“吃饭了。”楚秀心喊完,才后知后觉,房间里就她一个,她喊谁吃饭呢?
低头看着桌上摆的驴肉火烧,习惯了,一不留神就买了两份,还是他喜欢吃的。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么好吃的驴肉火烧,我一个人能吃两份。”
奇怪,驴肉火烧是这个味道吗?怎么跟平时不一样?楚秀心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最终将自己今天的胃口不好,归咎于换了厨子或者少了料,味道不正,不吃了。
“快点来吧。”她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干脆守在《妖猫图》前,盯着画外的红衣女子,“我等着你。”
画那头的吴姬一无所知,继续为日后的计划做着准备。
目标定做风满袖,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他迷恋贵妃,于是吴姬如今的梳妆打扮也朝前朝贵妃靠拢,笑靥妆,樱桃口,齐胸襦裙,并有专人过来指点她弹奏乐器。
她弹奏琵琶时,一名绿衣女跪坐一旁,为她一页一页读着风满袖的资料:“风满袖,淮安王府嫡长子,现年二十。四岁那年,因先帝无子,故将他过继于膝下,立为太子,两年后,皇后有孕,同年,风满袖自请废太子……”
吴姬不知道的是,她在研究风满袖时,楚秀心也在研究她。
平心而论,楚秀心觉得吴姬十分优秀,不像其他同龄女孩,仗着青春美貌,每日无所事事,绣两朵花,喂一喂池塘里的鱼,跟娘亲闺蜜说两嘴闲话,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吴姬能够把一个时辰掰成两半花,学琵琶时,顺便把资料听了,制定计划时,顺便把饭吃了,跟这种人在一起,很容易产生紧迫感,楚秀心也是,她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再不学习,就要被她丢在背后了”的错觉,干脆开始蹭课。
吴姬有很多老师,没有杂鱼,都是个中高手,人数很多,课程很杂,从梳妆打扮,作词谱曲,到时政评论,禅宗论道,皆有涉猎,若真能将所有课程都融会贯通,那么无论对象是谁,都能够迅速跟对方相谈甚欢,乃至于引为知己。
楚秀心大开眼界之余,开始海绵般吸收这些知识,知识多了不扎手,谁知道以后扮演其他几张美人图时,能不能用上。
也因为这日夜不停的观察,楚秀心终于发现了吴姬的一个特点。
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呢?吴姬她……擅妒。
一群人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个白衣女脖子上挂了串珠子,得人多赞了几句,她就冷不丁开口:“我也有一套一样的白衣服,只是没有像样的珠子来配。”
说完,一言不发,只盯着那白衣女笑。
是夜,一只盒子送到吴姬房内,一打开,里头躺着那串珠子。
吴姬缓缓笑了一声,随手拉开妆奁盒,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珠宝首饰,那串珠子搁在其中,跟鱼目混进了珠子里似的,顿时变得毫不起眼。
她不差这玩意,只是不许别人比她更引人瞩目。
“好。”看到这,楚秀心也缓缓笑了一声,“很好。”
又过了一个月,洛阳城开始下雪了。
一辆马车驶入洛阳,吴姬掀起点帘子朝外看,雪覆桥头,风满袖今天也站在桥上,家丁为他撑着伞,但风雪还是吹进伞内,染白了他的眉头。
含笑放下帐子,吴姬没有急着现在就过去见面,还不是时候,与一个不知名女子在桥头相遇,跟贵妃之后在桥上相遇,对男人而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身份对男人重要,对女人同样重要。
女人热衷于征服不同身份的男人,男人也同样热衷于征服不同身份的女人。
“在金石馆门口停。”所以,她对马夫说。
马车停在了金石馆门前。
今天的金石馆依旧人来人往,讨论生意跟价钱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在吴姬进来的一瞬间,全部清零。
那是何等颠倒众生的美貌。
吴姬对此十分满意,她怀抱木匣前行,走到一名侍者身前,说:“我来寄卖一幅画。”
侍者问:“什么画?”
“十二美人图之一。”吴姬道,“《妖猫图》。”
先前已经停下来的喧哗声再次响起,数月前,一副《贵妃图》卖出千金之事,时至今日仍然被人热烈讨论着,没料到今天突然出现的绝世美人身上,竟带着同系列的画。
侍者立刻侧身道:“这边请。”
他将人引着,一路穿堂过道,最后抵达一间院子前,美人总是有优待的,他回头小声嘱咐道:“里面是我金石馆的掌眼师傅,您手里的《妖猫图》若要在我金石馆拍卖,首先得经他们的手。”
说完,停下来看着她。
“我不能进去等着吗?”吴姬故意装出有些紧张的样子,抱着怀里的木匣道,“我不会打扰各位师傅,我就在一旁看着。”
“这……”侍者犹豫起来。
“你可别为难他了。”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见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人来。
吴姬眉头一挑,竟是个女人……女人也能当掌眼先生吗?
侍者也觉得奇怪,金石馆里,什么时候来了女掌眼?但也不好说,他偶感风寒,病休了四天,兴许是这四天里来的人?
在两人奇怪的目光中,楚秀心微微一笑,往他们面前一站。
但见她一身青衫,从头到脚没多余的装饰,只在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银簪,看起来又干净又利落,像雪里的苍松似的,微微一笑间,竟让吴姬生出一股,她们仿佛是认识的错觉。
“规矩如此,你若觉得不放心,可以换个地方。”楚秀心道,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我可以说,其他地方可能会做出以假换真的事情,我金石馆不会,你一幅画就算能卖出万金,也比不上我金石馆的名声。”
侍者先前还有点怀疑,这会悄悄点点头,是这味了,的确是掌眼先生常挂嘴边的官样话。
吴姬则无所谓规矩不规矩,她之所以做出这幅姿态,只是想让他们对《妖猫图》更看重些,对自己更看重些,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便笑着答应下来:“好,我信你。”
她将手中木匣递过去时,楚秀心突然压低声音来了句:“三天后有一场展会,有十五幅画圣遗作要在会上展出,你若是不急,等鉴定完,若此画为真,可以加进展会里。”
如此扬名立万的机会,吴姬怎肯放过,她甚至瞬间放弃了原定计划,决定盛装出席此次展会,这场展会不应该只用来展示《妖猫图》,更应该用来展示她自己。
心中一动,吴姬看着楚秀心:“三天时间,来得及鉴定完《妖猫图》吗?”
楚秀心做作的咳了一声,一脸为难道:“有些困难,你知道,来我们金石馆鉴定物品,委托拍卖的人有很多,而我们金石馆人手一直不足……”
吴姬秒懂。
为大计,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吴姬立刻凑上前,擅使袖剑的右手,悄然蜕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塞到了楚秀心袖里,动作快到没让侍者发现。
“还请小师傅多多照顾。”吴姬笑道。
楚秀心回之以笑:“一定一定。”
第一次见面,俩人都很满意。
吴姬随侍者出去后,楚秀心抱着匣子回了里屋,里屋的掌眼先生们头也不抬,对她熟视无睹,只一个喊:“小楚,茶没了,添点。”
“来了。”楚秀心道。
角落内的茶桌上,烫着一壶热茶,她往里头加了些枸杞菊花,泡好了,过去给人添茶倒水。
不错,楚秀心的的确确是在这间屋内工作,但干的并不是掌眼的活,而是扫洒整理,给人倒茶的侍女活。
给所有人杯子里都满上水,确定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喊自己,楚秀心放下茶壶,不动声色地抱起木匣,走进一间单独的屋子。
“曹先生。”她恭恭敬敬将匣子递上去,“外面有人送来一幅画,说是十二美人图之《妖猫图》,请您鉴赏。”
“放下吧。”年过五十的中年人道。
楚秀心将匣子放在桌子上,但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手指一翻,翻出吴姬先前贿赂她的那只镯子来。
吴姬为了扮演贵妃之后,倒是极为用心,手里这只镯子,是不折不扣的前朝古董,宫造之物。
曹先生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了过去,他皱着眉头:“你干什么?”
楚秀心在这地方当了将近半个月侍女,早摸透他是个什么货色,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便笑吟吟道:“前些日子的提议,还请您再考虑一下。”
“金石馆内从没有女掌眼。”曹先生冷冰冰道。
“我不用正式挂职,您不必把我的名字报上去。”楚秀心笑道,“您只需将我挂在您名下,当个记名弟子就好。”
曹先生神色一动,如果要正式挂职,那就要走正式程序,多费许多周折,但如果只是做个记名弟子,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他的目光又在玉镯上落了落,他先前之所以不肯答应楚秀心,一个是她的性别,还一个就是走正式流程太麻烦,但这个镯子……
“另外。”楚秀心突然又补了一句,“每日鉴定古董得来的工钱,我会上缴一半给您。”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曹先生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接过玉镯,道:“好吧,从今天开始,你就记在我名下,回头我跟外面说一声,让他们分些活给你做,你对外,也可宣称你是我金石馆的一员掌眼了。”
楚秀心盈盈一拜,笑道:“谢师傅。”
如此,下次再见,谁还能说她说了谎,她的的确确,是金石馆的一员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