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有些人一辈子没见过,更别提掉自己头上了。
都以为沈临必会买下这个宅邸,谁知他问过价钱,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贵了些,一时半会,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牙人一楞,不等他开口,一旁围观的邻人便喊道:“我买!我出得起钱!”
“你可想清楚了?”牙人将沈临拉到一旁,对他说,“这宅子死过人,原本价钱就压得很低,再加上地里的东西,买了就是赚到。”
“实不相瞒。”沈临叹道,“我为了买这幅画,花了太多钱。”
牙人看了眼他怀中抱着的《天女图》,目光又羡又畏,喃喃道:“那倒是,有这么一幅画在,何愁日后挣不到钱,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啊。”
……前提是还有命在。
牙人是个稳重人,自问就算有钱,也不敢碰这烫手山芋。
回归正题,牙人道:“既然你真不要,那我就卖给那户王姓人家了。”
心里想,还真是天上掉馅饼,便宜这家人了。
客栈。
“牙人最后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个傻子。”沈临最终还是卖了身上的袍子,换了钱,寻了个上等客栈住下。
楚秀心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个傻子,都已经囊中羞涩到要卖衣服裤子了,还不肯降低要求,吃要吃最好的,住也要住最好的。
店小二敲开门,俩人一起抬了个浴盆进来,然后一桶一桶往里面打好热水。
等他们出去,沈临脱了衣服,往水里沉去。
“……下次洗澡之前,能不能先把我从墙上摘下来,放进盒子里?”楚秀心忍无可忍的开口。
现在让她去哪里换一双没看过男人酮体的干净眼睛!!
沈临抬手抹了把脸,水珠挂在睫毛上,被水汽熏的微红的脸颊朝向她,笑道:“我还以为天女姐姐见了我的身子,会如神佛见红粉骷髅,无动于衷呢。”
“我非神佛。”楚秀心说完,顿住了。
“那你是?”沈临追问道,瞳孔倒映着水光,熠熠生辉
“……不说我了。”楚秀心道,“说说你吧。”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爱炫耀,炫耀自己的家世,炫耀新买的小马,炫耀自己新写的词,甚至新猎获的一只兔子。
“我?”沈临却双眼一弯,笑眯眯道,“你想知道什么?”
楚秀心想了想:“你家到底做什么的?”
一副锦衣玉食惯了的样子,片刻的委屈也受不了,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一个小少爷,都养成这样了,怎么还放他到处乱跑,也不怕被人坑死在外头。
“我?我已经没有家了。”沈临淡淡道,“我爹出事以后,一群人争他留下来的东西,把我赶出来了。”
楚秀心哑了片刻:“……你真是个小可怜。”
“哈哈,不是哦。”沈临闻言,笑了起来,“他们赶我走,是因为怕我。”
楚秀心也不拆穿他,家产都被别人占了,还说什么怕他,不过是少年人的嘴硬罢了。
“放心,你家里人不要你,姐姐要你。”她放缓声调,像安抚小孩似的安抚他,“明儿就让人请你吃大餐。”
邻人根本等不到明天,宁可加钱,夜里就催着牙人将宅子过到自己名下。
直至房契上落下“王二”两字,邻人才算松了口气,对牙人说:“那我现在可以进房,把东西挖出来了吧?”
因地里疑似有古董,所以牙行连夜请人过来守着,生怕有人连夜把古董挖出来偷走。原本因为死过人,卖一百五十两的房子,现在连带着请人看守等花销,一下子提到三百两,翻了一倍,但邻人还是咬牙付了。
“只要把地里的东西卖出去,一下子就能回本了。”王二这么安慰家人,也安慰自己。
到挖的时候,王二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原本跟牙人想到一处去,都以为下头埋着的,是当年逃难的宫人,结果挖开后,心凉了半截,因为预想中身穿宦官宫女服饰的尸体根本不存在,泥地里只有一截手骨。
“没事,没事……”王二安慰自己,“也许是时间太久,尸体已经烂没了,或者被野狗挖去吃了,但至少盒子还在。”
盒子做工极为巧妙,用了鲁班锁的设计,王二根本打不开,又不敢用蛮力,于是一家三口睁着眼睛到天亮,等古董店的门一开,就急匆匆进店,把盒子,连带那截手骨都放上桌。
掌柜先被那截手骨吓了一跳,险些当场报官,王二好不容易才将事情说清楚,掌柜这才喊出掌眼先生,掌眼先生先鉴定了一番盒子:“盒子是真的,你们让开些。”
王二问:“怎么了?”
“这是鲁班盒,看造型,应该是前朝宫中造物,用来放贵重物品的,不能用蛮力打开,否则会触动里头的机关。”掌眼先生对掌柜道,“掌柜,让老陈老李一起来吧,我一个人怕搞不定。”
于是店里三个掌眼先生一起上,用各种王二看不懂的道具捣鼓了许久,才终于将盒子打开。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包括掌眼先生在内,所有人都倒退几步,怕里头突然飞出几根毒箭。
什么都没有。
王二为了这个盒子,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甚至还跟人借了不少印子钱,于是第一个回来,抱着盒子往里头看。
夜明珠?传国玺?都不是。
“呼,呼,呼……”王二的呼吸越来越沉,抱着盒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当家的,里头是什么?”他老婆见他没事,也走过来往盒子里看。
只见盒底,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上头写了十六个字,字迹娟秀,俨然出自女子之手,王二捞起纸条,抖着手读道:“天授我才,弃之不用,封于地下,永无天日……”
读到最后一字,王二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闭,朝一旁歪去。
“爹,爹!”
“快扶住,扶住!”
“还等什么,快点去找大夫啊!”
等叫来大夫,掌柜一回头,见三个掌眼先生又围在了盒子旁边:“你们在做什么?”
“这,这不是古董。”其中一个辨认着手中的纸条,“前朝的宣纸全用青檀树皮所制,到了本朝才改用檀皮跟稻草混合浆料,错不了,这纸条不是古人写的,是今人所写!”
三人急忙又回头去看盒子,看了半晌,其中一个大叫一声:“盒子也是假的!”
王二好不容易被大夫掐人中掐醒,一听这话,两眼一白,又晕了过去。
发生在古董店里的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牙人正在跟同僚嗑瓜子闲聊,听闻此事,一拍大腿:“我说那小少爷为何不肯捡这便宜呢!原来不是没钱,是早知道地里的古董是赝品!”
同僚急忙问他内情。
牙人便将昨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听完,同僚疑惑道:“照你这么说,这《天女图》并没传言中那么神异,这不找来找去,最后给找到个赝品吗?”
“你懂什么。”牙人摇头道,“辨古董,可不仅仅代表辨真,还包括辨假,你说那小少爷有这么一个宝贝在手,还有什么赝品能骗得了他吗?只怕他往后都不需要去找真品,光是帮人鉴赝品,就能聚财千万,富甲一方!”
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沈临只觉一夜之间,自己就多出许多朋友,远亲,甚至失散多年的老子儿子来。
这群人争着请沈临吃饭,谁都抢着付钱,为此甚至差点打起来。
最后是在春城最大的得月楼吃的饭,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水,不要钱似的往桌子上送。
宴罢,沈临揉着太阳穴回了屋,尚未点烛,楚秀心已在黑暗中朝他扑哧一笑:“怎么样?姐姐没有食言吧,得月楼的大餐好不好吃?”
“好吃。”火光微微亮起,沈临走到墙上画前,“但我不想再吃第二次。”
楚秀心:“为何?”
“因为人人都惦记着你。”沈临苦恼道,“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楚秀心笑着问,“能被我引来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你不会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的,早点把我卖了换钱,好好生活吧,记住,现在你爹已经不在了,你节省些,别跟以前一样乱花钱。”
沈临摇摇头:“我不会卖的。”
这死孩子,怎么不听劝?楚秀心语气一沉:“可由不得你,现在不卖,回头你不但没有钱,只怕命也没了。”
“就像王二那样?”沈临突然道。
“哦?”听见王二的名字,楚秀心目光一闪,“他怎么样了。”
“据说买房花了三百两,为了筹钱,不但掏空了家底,还在外头借了高利贷。”沈临道,“后来鉴定出是赝品,一口气没上来,现在还在医所里躺着呢,听说已经有出气没入气了。”
“……哈!”楚秀心忍不住哈了一声,“那还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咦?”沈临咦了一声,笑眯眯道,“我还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是报应?”
楚秀心:“……”
“哦,对了,你是天女嘛,自然知道的比凡人多。”沈临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临时找了个台阶给她下,“不像我,刚刚才从别人那打听到,原来那宅子里死过人,是一家四口,其中最小的女儿,死时年仅十五,名叫楚秀心。”
他笑了笑,手持烛台,像个手持引魂灯的术士,立于千古奇画《天女图》前,要引出画魂,也要引出画魂口中的真相。
“能跟我说说么?”沈临的目光透过画,看着她,“这家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跟王二有什么关系?”
他很有耐心,她不说,他就一直等在画像前,终于等到金石为开,她叹了口气道“……王二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要说这家人为什么会落得这番田地,归根究底,在于十六个字。”
顿了顿,她幽幽一叹:“天授我才,弃之不用,封于地下,永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