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破庙之夜,已经过去小半个月。
楚秀心最后决定绕过春城,去它临近的小县城,在码头等了两天,扬帆落帆,船去船来,终于等来一艘去洛阳的船。
趁船工下来补给,楚秀心凑过去,询问能否栽他们一程。
沈临有些不情不愿,说:“这船好破,我们为何不包一艘新的?”
包船?楚秀心翻了个白眼:“我们没那么多钱。”
沈临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所以俩人结伴同行之后,他就主动把钱包上交给楚秀心管理。
楚秀心就不同了,穷孩子早当家,最擅长精打细算,她甚至想过坐板车去洛阳,但知道沈临一定不同意,故而作罢。
沈临皱着脸道:“那不包船,包辆马车吧。”
这时船工问过船主回来,对他们说:“对不住,船上只剩一个房间还能住人,你们住不住?”
楚秀心张了张嘴还没回答,沈临就抢先说:“好的,我们坐船。”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
只一张木床,连桌子都没有,行礼都只能搁地上。
不过不打紧,楚秀心将《天女图》挂墙上,对沈临笑:“我睡画,你睡床。”
沈临笑了笑,拉她在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沿,低头问她:“感觉怎样?”
船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她随船上上下下,她回:“有点晕。”
“很新鲜的感觉,对不对?”沈临笑,“这世上有许多新鲜玩意,你总在画里,是感觉不到的。”
楚秀心闭上眼睛,体验这一刻的新鲜。
一开始有些晕,但时间一长,便觉四肢都舒展开来,像醉了酒一样,并不叫她感觉难受,反而有些懒洋洋,故而听见床榻吱呀一声,向下一压,知道沈临也半躺下来,却还是不想动。
“你想好没?”她只是张开眼睛看着他,“等人问起来,我们是姐弟,还是兄妹?”
“为何不能是夫妻?”沈临右手撑着脸,认真看她。
楚秀心扑哧一笑,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那太占你便宜了。”
说来惭愧,她还没沈临好看。
总是一个人住在画里,吃不好,睡不好,能好看到哪里去?出来后,她自己拿镜子照过自己现在的样子,苍白的像个鬼。
“……占我的便宜?”沈临抓住她正要收回去的手,似笑非笑,“就这?”
他发色如鸦,唇色似血,全身上下都浓墨重彩,把她那只颜色寡淡的手拉到唇边,像要把自己的颜色染在她身上一样,低沉沉地笑道:“至少要这么做吧。”
说完,舌头沿着她露在袖外的那一截手臂,由下往上,极缓极慢,极尽缠绵的舔上去。
舔的时候,一双黝黑黝黑的眼睛斜睨着她,眼中似笑非笑。
楚秀心抖了一下,飞快把手收了回去。
沈临并未阻止,他笑着松了手指,满脸无邪地看着她:“天女姐姐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往后,还是由我这个凡人来教你,怎么占人便宜吧。”
说完,不等楚秀心开口,自己先啊了一声,带着丝歉意道:“抱歉,又叫错称呼了。”
无邪的脸上,一双邪气的眼睛凝视着她,沈临故意将两个字念得千回百转,含情脉脉:“秀秀。”
楚秀心只觉轰一声,整张脸都红了。
在沈临略显得意的笑声中,她有些仓皇地逃出门去:“我去问问饭什么时候好!”
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楚秀心问过以后,也不急着回房,她走到船边,看着楼船远,白云乱飞,空有年年雁,心里烦恼着:“这小混蛋,越来越无法无天。”
起初她纵着他,是觉得他傻,人不能跟傻子斤斤计较,后来放任他,是觉得他身世可怜,亲近自己,并不一定是儿女私情,更象是受了伤,需要人陪伴。
可他真傻,真身世可怜吗?
一群人,包括自己都被他骗了过去,有些丢了钱,有些丢了命。
且跟家里人关系似乎并不好,一提起他那几个义兄义弟,就是一阵冷嘲热讽,这个蠢笨如猪,那个贪婪似豺,剩下的胆小如鼠沐猴而冠蛇蝎心肠……敢情他家开了个珍兽馆。
至于他义父,大约是个馆长。
不然养不出沈临这样的狼崽子。
“说,《天女图》是不是在你那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楚秀心身后响起,楚秀心思绪一断,回头望去。
只见一群人围在船尾,将一个男子团团围住,楚秀心凑过去,好奇地看了一眼,急忙缩回一个身高两米的大汉身后。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想不到李山河那夜匆匆逃离了破庙,却又跟他们登上了同一条船。
跟前些日子一比,李山河模样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围了一圈青色胡渣,衣衫落拓,几缕鬓发垂在肩上,被江风吹得扬了起来,不理人,只静静注视着江面。
“你别不说话!”来人呵斥他,“谁不知道,那天去破庙抢《天女图》的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全都死了,说啊,《天女图》是不是在你手里?”
李山河手里一只小酒壶,拔开盖子,喝了一口:“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这么想?”
那人一楞。
李山河语带讽刺:“我是从春城坐船过来的,若不是确定我身上没有《天女图》,你以为那群人会放我走?”
那人顿时诺诺说不出话来。
“况且你消息也滞后太多了。”李山河道,“你只知抢《天女图》的人都死了,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那人问:“不是内讧死的吗?”
“错!”李山河沉声道,“他们是被天女杀死的!”
楚秀心:“……”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奇闻异事,人人都爱听,当即有人催道:“哎呀,事情到底如何,你快仔细说说!”
忆起当日之事,李山河仍旧心有余悸。
众人不知道的是,他虽然夜里逃了,但是天亮时,还是回去了一趟,一是觉得妖魔鬼怪不至于大白天出来,二是心里好奇,想知道最后结局。
结果去了以后,便看见满殿的尸体,当中唯独缺了一个人——沈临。
沈临是个什么货色,李山河觉得自己再清楚不过,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小少爷,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杀出重围?一定有人帮他!
不,帮他的不一定是人……
“《天女图》由来已久,又不是今天才画出来的,怎么从前没听说它有辨古董,聚财富的能耐?”李山河慢慢理清了思绪,沉声对众人道,“只怕跟那些出名的刀剑一样,是见了血才能开锋。”
众人一凛,立刻想起了辨古董,聚富贵的后一句——死人财,身后富。
“得到过它的人不知凡几,但有几个能活到现在?”李山河越说,越觉得事实如此,“大多数人死于非命,有人说他们运气不好,我看不然,有道是神器有灵,自认其主,他们不过是不得《天女图》欢心,所以被它变着法子杀了……”
众人一片哗然,其中一个道:“那,那岂不是说,这《天女图》拿不得,得之必死?”
“你没听我刚刚说的话吗?”李山河不耐烦道,“我说的是,神器有灵,自认其主,只要它肯认你为主,那它不但不会杀你,还会帮你杀了别人。”
众人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不错。”李山河点了点头,感慨道,“《天女图》已经认主了,劝你们别去打它的主意,否则破庙里那群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难得劝人向善,但是没多少人听,人群交头接耳,有人追着他问:“《天女图》究竟认谁为主,你认得此人吗?他跟旁人比,究竟有何不同,为何芸芸众生那么多,《天女图》非选中他?”
人群如潮水般往李山河身前涌,唯楚秀心站在原地没动。
“怎样?”沈临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要不要我去教训一下他?”
楚秀心摇了摇头,转身拉着他回了客房。
“这是好事。”反手关上房门,楚秀心笑着对沈临说,“我最初的打算,就是要让《天女图》名传四海,但光会帮人辨古董还不行,如今加上他这个神器认主的限制,就成了。”
毕竟只会辨古董,聚富贵,听起来像痴人说梦,更象是古董商为了抬高物价,传出来的假消息。
见识过《天女图》厉害的人会信,但没见识过的,多半将信将疑。
但现在,李山河给《天女图》加上了一条使用限制——凡是想要使用《天女图》脱贫致富的人,必须先通过《天女图》的考验,通不过,死于非命,《天女图》流转到下一个人手中,通过了,《天女图》不但会替你聚富贵,还会保你平安,为你杀人。
“从今往后,人人都欲得《天女图》。”楚秀心笑道,“毕竟天女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贫贱富贵,是世家公子还是平民百姓,都要接受考验,通过了,就富甲天下,没通过,俩选择,要么立刻丢了画,要么死于非命。”
这等于给了人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
试问有几人能拒绝?
“是啊。”沈临笑道,“更何况,《天女图》那么美丽,画上天女,璎珞严身,反弹琵琶,无数天花自琵琶弦上绽放,乱坠人间。”
他嘴里赞着画,目光却直直望向楚秀心。
楚秀心又忍不住觉得面上滚烫,咳嗽一声,别过脸去,左顾而言它。
“……我哥哥被人抓去,一共要做十二幅赝品画,依大恶人的德性,我估计着等十二幅画画完,就是我哥哥的死期。”楚秀心望着墙上挂着的《天女图》,神色渐渐变得坚毅,“为今之计,我只能弄假成真——我要把我哥哥的十二幅假画,变得比真画还真,让我哥哥,无可取代,旷古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