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有一个重病监护区，纯白、安静，空气里只有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
封闭的玻璃窗里面，洁白的床单上躺了一个昏迷的女孩，她面部罩着呼吸机，躺着一动也不动。姜平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玻璃窗，他的健壮的背部微微弓起，明明看着强壮如山的身影，这一刻却更多的是落寞。
君野站在窗外，看了一眼旁边的悠笑：“这就是你让我看的？”
悠笑点了点头，不等君野继续问，就解释说：“他开始打黑拳后，做事情非常小心，就连手机都用了两部，方便联系不同圈子的人。当然，手机卡也不是他自己的，所以这些信息，直到现在才被我掌握。”
“那个躺着的，是他的亲人？”君野问。
悠笑说：“是他的妹妹。五年前，姜平兄妹和父母出游，在高架桥上出了车祸，父母当场去世，妹妹经过抢救留下了一条命，却从此成为了植物，一直躺在这家医院。为了给妹妹治病，姜平卖掉了家里的房产和车子，但还是远远不够。姜平同时打几份工，然后，一次偶然机会他到了那个地下酒吧简直，又阴差阳错被他现在的老板看中，就开始打黑拳。”
到了大学后，姜平就成了他们所见到的那样，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好接近，身上总是带着伤。
他最什么事情都很拼命，兼职打工、拳赛、以及学校各种能拿奖金的比赛，以前君野还觉得他这个人不够纯粹，一双眼睛钻钱眼里去了，阻拦了那些真正有所追求的人的路。现在看来，是他狭隘了。
原来有些人，蝇营狗苟的背后，也有命运的无奈。
“他担心打黑拳的事情暴露，也是怕挣不到医药费给妹妹，到那时候，他妹妹完了，他的人生也完了。”悠笑幽幽一叹。
所以，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多么省事儿啊，没有生老病死的烦恼，也没有容颜老去的哀愁，还具备很多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能力。要是这个世界脑机技术也那么发达，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她的身体已经死了，但灵魂还活着。
这都只是因为，在那个世界，有人在她脑死亡之前，将她的思维和记忆导入了芯片，最后安装到了“悠笑”的身上。
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好，虽然也有一些遗憾。
“算了。”
君野收回了目光，跟悠笑一起离开这栋冰冷的大楼。
深秋的阳光灿金，照在身上依然有暖意，但带不走风吹来的凉意。君野站在屋檐下，良久，他拿出手机，把里面的视频删掉了，做完这件事，他双手插兜，似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他的不容易，但你说他是个好人，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君野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站在灰色区域的那些人，很多时候都难以下定论。他可能对外人不怎么样，但对自己人绝对没话说。”
悠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而，话音还没落下，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姜平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你们是不是跟踪我？呵呵，就这么想报复我？我真是受够了你们那假惺惺的嘴脸。视频你想发就发吧，我不在乎了！”
他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
如果说被发现打黑拳时，他还在强装镇定，现在就几乎是惊慌失措了。
君野微微皱起眉头。
悠笑知道君野本来就对姜平有意见，她担心两人起什么冲突，下意识往前了一步，直面姜平。她声音温和地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想报复你，不然你那个视频，早就传遍了，对不对？”
姜平双眼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火，直直盯着她。
悠笑说：“阿城在这个医院做兼职，每周都来，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她很理智地帮姜平分析了一遍，“你大可不必这么激动。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们只是想看你倒霉、来嘲笑你的境遇，你早就完蛋了。但我们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没有。”
姜平的情绪逐渐平息了下来，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别开了目光，但很快又转过头来，狠狠瞪了君野和悠笑一眼：“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其实，我可以帮你。”
悠笑突然说出这话，就连君野也看了过来。
“你妹妹成为了植物人，这其实是一种难以唤醒的深度睡眠，但她的大脑依然有着活跃度。我知掌握了一种新型的技术，可以让你跟你妹妹交流……”
悠笑的话还没说完，姜平就嗤之以鼻。
“哈？你在说些什么？”姜平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她，脸上几乎写了几个“天方夜谭”几个大字，“从没有听说过，医院都办不到的事情，你能办到？我不想再跟你们废话，立刻从这里离开，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说完话，姜平冷冰冰地转过身离开了。
悠笑耸了耸肩，感到有些无奈。
“算了吧。”君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修长的手顺势往下滑，握住了她的肩头，把她揽到自己身边，然后带着她往外走，“他不领情就算了，你没有这个义务帮他，就算他是个好人。”
悠笑点点头，乖乖跟着他离开。
“有时候做事，不能凭着一腔热血，你一时冲动帮了他，最后拿什么去解释呢？”
何况，遗憾才是人生的主旋律，这个世界上应该没什么一帆风顺、事事圆满的人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