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潇敷衍地打发了各宫来请安的公主和低位嫔妃们后已是巳时三刻,沉徽殿院中白玉兰树下放了一套花梨圆形桌椅,椅背处堆着银绣玫瑰的天鹅绒软枕,怡然自得。
到了月底,因着宫中皇后怀孕,宫中大多事宜皆交给了褚潇管理,内务总管带着十几个太监,捧着账本来沉徽殿交给褚潇。褚潇挑了几本随手翻看了几页,问道:“为何嘉慎殿这个月的花销多了五千两?”
内务总管是人精中的人精,讪笑道:“嘉妃娘娘有孕,宫中自是挑着最好的东西供着……”褚潇笑了笑,合上账本:“自然!嘉妃娘娘如今身怀龙嗣,自是应该好好照料!”
想到什么,笑容不见眼底:“但,如今皇后娘娘也有孕在身,更为金贵,且往日皇后用度皆为后宫最高等级,如今嘉妃有孕到越了皇后去,这样算不算是以下犯上呢……”
内务总管还想说些什么,两颊有汗水流下:“这……”
褚潇打断道:“公公做事,要有分寸,皇后娘娘平日是对下人宽和,德泽后宫,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但!本宫可没有这么好性子,妻是妻,妾是妾,这点道理公公不用本宫讲吧?”
内务总管忙不迭地跪下认错,没有想到褚潇揪着不放,自己的表弟在虞相身边当差,自己往日往嘉慎殿送好处的时候皇后娘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褚潇示意了夏萤,夏萤会意,走到内务总管的旁边,轻声附语。内务总管听完,迟疑地看向褚潇:“公主…这……”褚潇笑了笑:“公公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良禽择木而栖。”内务总管抬头,正视道:“奴才遵旨!”
两日后的深夜,褚潇还在梦中,夏萤快步从外面走进寝殿,着急地唤醒褚潇:“公主!公主!嘉妃娘娘小产了!”褚潇缓了缓,睁开眼,坐了起来,夏萤忙拿起披肩盖在褚潇身上。
褚潇走到西窗旁的软塌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春乐从外面跑了进来,面露喜色。
褚潇无奈地看向春乐:“你好歹也要掩饰一下……”春乐感愧道:“知道了。”
宫中历来明争暗斗,此起彼伏,从未消停。褚潇看了看窗外,转头问:“父皇和母后去了吗?”春乐忙回:“皇上已经赶去了,皇后娘娘准备去被皇上拦下了,娘娘有孕,不易见血……”
褚潇嗯了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又唤了冬曼过来:“都送出宫了吗?”冬曼点点头。褚潇轻轻颔首,打了个哈哈,吩咐她们回去休息:“都回去吧,明日可有的忙了……”
虽然夜间被叫起了一回,褚潇整夜仍睡的很好,想着今日的事,褚潇命夏萤拿来了玉涡色的百褶襦裙,戴上汉白玉精心打磨成的耳坠,发簪也换成了素色玉簪,对着镜子转动脸颊,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站了起来,沉徽殿门口,抬轿的太监规矩地等着。
褚潇走进轿中,夏萤、冬曼随行,太监们抬着褚潇往嘉慎殿去……
褚潇踏进嘉慎殿,嘉妃身边的侍女出来行礼迎接,褚潇挥了挥手,走进内殿,看到嘉妃眼睛无神地躺在床上,沁安公主在旁坐着抹泪,太皇太后身边的司琴嬷嬷站在一旁,看见褚潇穿着素净地走了进来,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褚潇没有理会司琴嬷嬷,径直走到嘉妃旁边坐下,轻声安慰:“嘉妃娘娘节哀,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嘉妃看向褚潇,慌乱起来,惊声尖叫:“啊!!!!啊!!!!不是我害的你,你别来找我!!!!”司琴嬷嬷赶忙上前伸手捂住嘉妃的嘴,紧张地对褚潇说:“嘉妃娘娘身子不适,宁徽公主还是先回去吧……”说完便叫嘉妃身边侍女过来把褚潇请走,嘉妃仍在呜呜地叫着,没一会晕了过去,沁安公主在旁害怕地唤了几声。
冬曼和夏萤挡在了褚潇的身前,拦住了侍女们。
褚潇挑眉,起身走到窗前的榻上坐下,徐徐道:“嬷嬷可别想着打发本宫,本宫可不是这么好骗的,方才嘉妃说的话本宫听的一清二楚,若是本宫没理解错的话,嘉妃可是在说她害了谁?”
司琴嬷嬷面露慌乱,仍是试图开口打发褚潇道:“公主听错了,公主还未出阁,不易在嘉妃娘娘这里久待,公主先回去吧……”
褚潇笑了笑,道:“司琴嬷嬷这么紧张干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嘉妃今日丧失理智,难保不让人多想,本宫奉父皇的旨意协理六宫,理应管理好后宫嫔妃……”
似是想到什么,褚潇故作讶意般:“难道说,嘉妃娘娘如此神智不清,是被她的人的冤魂吓到了吗?嘉妃如此害怕本宫,难道是害了本宫,心虚?”
司琴嬷嬷不敢看向褚潇,面如土色。
褚潇又笑了笑,轻声道:“本宫忘了,本宫如今健在,能让嘉妃如此害怕的人,无非是本宫的孪生妹妹,宁德。”
听到许久未听到的名字,司琴嬷嬷吓得腿软倒在地上。
褚潇站起,正想说话,听到了门口徐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踏步走进殿中,身后跟着一众太医,刘太子为首地跟着。褚潇起身低头行礼,再抬头时,脸上毫无方才的讥讽和冷笑,带着委屈,眼中含泪,梨花带雨的模样,瞬间让皇上心一软。
皇上走到床前,看了看晕倒睡去的嘉妃一眼,命太医上前把脉,自己坐到了窗前的榻上,又挥手示意褚潇和沁安公主坐下。
褚潇一动不动,皇上搜了搜太阳穴,问道:“潇儿怎么了?”得到想要的皇上的问话,褚潇低头抽泣了起来,哽咽道:“父皇…方才…嘉妃娘娘说…是她害了宁德…”
皇上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惊愕地反问:“什么?”
褚潇没有吭声,夏萤会意,点一点头,替褚潇说了一遍方才嘉妃的话,沁安公主赶忙打断夏萤,皇上不耐地制止了她,沁安公主只得站在一旁。
听完,皇上语气颤抖,咬牙道:“果真是她!”
褚潇低着头愣了一下:原来父皇早就怀疑?
宁德公主已经薨逝十年有余了。
虽然宁徽和宁德是双生姐妹,但两人长得并不相像,褚潇像是皇后的年轻版,而宁德公主跟太子皆与皇上相似,尤其是宁德跟太子,仅差一岁,若不是衣物不同,两人简直是一摸一样。
奉元三年夏,皇上登基不久,前朝事务满天星斗,后宫因着选秀结束又增添了许多新的嫔妃,皇上和皇后疏于照顾兄妹三人。一日午后,太子跟宁德想要逗趣褚潇,两人互换了衣衫,拉着褚潇去御花园玩…
太子和宁德跑的飞快,褚潇没有跟上,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一个大石头的后面,躲避着嬷嬷们……
正委屈地想哭,褚潇听见了身后有人群的脚步声,怕被责骂,褚潇躲在石头后没有吭声,身为辅佐皇上登基且刚有孕被封为嘉妃的虞怀嘉被嬷嬷搀着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瘦弱的太监。嘉妃没有走过去,而是坐在了附近树下的石头上乘凉,和身边的嬷嬷说笑着,正在此刻,远处宁德公主跑了过来,跟太子方才走散了。看到宁德孤身一人,嘉妃身边嬷嬷偷偷地附在嘉妃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只见嘉妃旁边的太监向正在假山洞里寻找褚潇的宁德走了过去。
六岁的褚潇看不懂人心的险恶,不知道那两个太监过去到底是要做什么,被嬷嬷们找到的时候,还以为宁德正在跟她玩捉迷藏…
直到满宫寻找宁德公主的奴才们在莲花池里发现了口唇青紫的宁德,褚潇才明白了那两个太监和背后主子的毒辣刁恶。
可惜嘉慎殿行事如临深渊,竟是半分破绽也没有暴露,褚潇把自己看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上,却被太皇太后骂了一通,罚抄了一百遍弟子规,而皇上也不知是否相信,绝口不提宁德落水之事,皇后因着失去女儿的悲痛和皇上优柔失断的态度,逐渐与皇上疏远,两人维持着帝后表面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冰。
皇上握拳站了起来,厌恶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嘉妃,一刻也不愿多待,下令命徐公公调查,挥袍起身离去。
褚潇看向无力辩驳跪在地上的司琴嬷嬷,走进说,声音微微透着凌厉:“嬷嬷快去禀报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她的表孙女害宁德的事情败露,病情一定会好起来的……”说完,轻哼一声,瞟了一眼一脸惊恐的沁安公主,转身离去。
轿子载着褚潇回了沉徽殿,午时一刻的皇宫如往常一般平静,宫墙外还有几声布谷鸟叫,阳光正好地洒落在地面,却丝毫不叫人觉得有春日的暖意,褚潇坐在轿子上,眉头微蹙,吩咐夏萤:“今日之事,先瞒着母后,本宫怕她动了胎气。”
夏萤神色略显伤神,叹了口气道:“奴婢知道。”
午后,褚潇倚在内殿的榻上,悠闲地翻看着从太子那里拿来的“书籍”,春乐挑起隔帘走了进来,褚潇侧身问道:“什么事?”春乐面露喜色,道:“公主,刘太医来报,嘉妃疯了。”
褚潇听后,嗤笑道:“我当她多大的胆子,不过胖让人一吓,就把话全说了出来,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
春乐不屑道:“那是她罪有应得。”褚潇笑了笑,不置可否。春乐又想到什么,低声说:“如今她已经疯了,咱们还让不让人继续下药……”
褚潇合上书籍,笑道:“先停了吧,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以后说不定还有用途呢…”
许久没去朱宸殿请安了,趁着妃嫔皆在,褚潇起了个早,梳洗完毕前往朱宸殿,皇后昨日从嚼舌根的宫女嘴里听说了宁德遇害的真相,泣不成声,因为这些年心中早有猜测,虽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皇上下令将虞怀嘉褫夺封号,降为宝林打入冷宫,沁安公主交由无子无女的纯妃抚养。虞相上奏求了几次情,却被褚潇和太子的舅舅,虎威大将军找人打了一通,如今皇上处理两家的事情,焦头烂额。
还未踏入朱宸殿正殿,就听见里面妃嫔们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坐在正殿上的皇后,褚潇进去行了礼,坐在了皇后下方的位子上,冷目看着妃嫔们,许是被嘈杂的声音吵到了,皇后抚着额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见褚潇不语,安昭仪扯起话题:“听说…那嘉妃…”见褚潇看向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地改口:“虞宝林整日的喊着宁德公主在她身边…难不成…”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纯妃扯了一下衣袖,赶忙止住话。
褚潇没有看她,慢吞吞地把手上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正准备开口,皇后眉毛一扬,气势凌人,出言极不客气:“虞氏心中有鬼罢了,本宫到盼着真是宁德的魂魄,你们没做坏事,担心这些干什么。”
嫔妃们因为皇后的话吓得从座中站起又跪下:“臣妾们有罪!”皇后一挥手道:“宫中人多口杂,你们素日人云亦云本宫都睁一眼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以后再让本宫听到你们嚼本宫孩儿们的舌根,别怪本宫不顾昔日的情分!”
说罢起身,文蕊嬷嬷扶着皇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