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来到县衙门口。沈忘心跟着刘管事身后走进里边，就听里头传来一阵争执。
“看他那病症！他的腿绝对是溃烂很长年了。他脸色如此惨白。很明显是脾虚湿邪引起的坏疽！”一个中年男子大声说道。
“我呸——”一个公鸭子的声音响起。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声音很大。在衙门殿里回响了好久才停了下来。“我从前医过他的病，需得活血化瘀，只有这样，他那老烂腿才能治好。”
只听那声音，沈忘心就可以想象那副唾沫横飞的画面。
“你医过又如何？他还不是没有痊愈。”又有声音传来。
大厅里很快就激烈地争辩起来。
陈先坐在地上，茫然地抱着老陈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但这些大夫正吵得不可开交。
“别再吵了！”他低声说：“求你们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使得他的眼圈更红了。
“别吵了！你们没看见我爹，他，他快要挺不住了！”陈先泪流满面，哭喊到干呕，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天都要塌了。
沈忘心一进来就看到这副情形。
一位留着山羊胡干瘦的中年大夫闻言赶紧蹲在地上给陈先把了脉。片刻他抬起头，用德高望重的声音对众人说道：“没关系。他就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众人终于安静下来，注意到刘管家和沈忘心。
“刘管事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找陆大夫了么？怎么没见陆大夫来，倒是带了一个女娃娃回来？”公鸭嗓子不屑地看着刘管家道：“你又不是没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这老陈头腿上的坏疽难治得很。他儿子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请陆大夫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那？”
他身后的几位医生也很郁闷。看到刘管家的目光扫过他们，他们都纷纷摇头。
刘管家一直觉得愧对沈忘心，之前为了不得罪刘老太太，他曾被迫把沈忘心赶了出去。而沈忘柒到府中为小公子看病，便是他提出来的。结果，小公子的哮喘反复，沈忘心却受到了羞辱。
对于这件事，刘老太太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刘县令却让他自己去领罚了。现在，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主子帮忙。刘管家再也不会犯这个糊涂了。
“胡大夫不知道。我到处找不到陆大夫，便请来了沈小大夫。”刘管家故意压重了这最后的四个字，接着又说道：“沈大夫年轻有为。现在形势危急。不妨请她一试。”
她？陆大夫以前可是数一数二的名医，至少这余庆县没人不认可。
现在刘管家拿来一个小女娃娃，对他们说：“让这个黄毛丫头试试？”
大夫们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纷纷看向沈忘心。沈忘心可以把陆大夫从荣春堂首席的位置上拉下来，也许真能轻松搞定他们应付不来的疑难杂症。一想到这一点，所有医生脸色都变了。即使这丫头的医术再高，他们也不敢恭维。
看他们的脸色沈忘心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迅速走向陈老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包住手先观察了一遍老陈头腿上的坏疽程度。
一只脚的四个脚趾已经变成紫色的了，右脚的脚趾也黑了，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其他脚趾也不乐观。僵硬得一动不动，连脚背都是紫黑色的。
然后到脚踝，皮肤是紫蓝色和深黄色。脚踝附近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疮。它周围的肉都烂了。疮上的黄水漏出来，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伤口藏在裤腿下面，裤腿打开后，昏迷的老陈头皱了皱眉头，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沈忘心想大概他在家时，患处应该是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直到今天老陈到县衙求情，他怕这条患腿难堪，所以把裤子放了下来。
这也导致刘县令不知道他患病的实情，才让他在县衙门外跪了这么久。
但是伤口已经腐烂到不能再用裤腿遮住了。沈忘心干脆让陈先卷起他爹的裤腿，轻轻侧着身子，让身边的大夫都能看到。
“啧啧！”一位大夫眼睛睁大了，不自觉地惊呼道：“去年来我这里问诊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现在已经烂成这样了！”
其他大夫也摇头道：“谁说不是？再腐烂下去，恐怕救不了了！”
大夫们谈起老陈的病，没有注意到沈忘心正盯着老陈头的腿。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手上忙着给老陈头上把脉，又翻看了他的嘴角、眼睛等处。
接着，她冷哼了一声，放下手帕站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无人知晓她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刘管事着急的大步过去，“沈大夫，这到底是……”
沈忘心沉着脸。片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陈头的腿不是的单纯的烂腿症，是因为糖尿病导致的下肢坏疽！如果按照糖尿病的治疗方法，严格控制饮食，也许可以更好的调理，还不会生病到现在的状况。
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糖尿病没有得到控制，腿烂还是小事，只怕命都快保不住了。而这些大夫们，不懂装懂，讨论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真是愚昧至极！
“这是气滞化火，致使肝阳上亢。医学书上写道：晕厥是“阳风起，气扰人”所致。不久就会醒来。但腿上的坏疽是个棘手的问题。
众人看到她这副表情，不知道她内心经历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敢问，一时之间大堂中鸦雀无声。
沈忘心把眼前几个人内心的纠葛看得一清二楚道：“刚才我听说胡医生认为病人是气虚血瘀。有多少人同意？”
她注意到胡医生身后的四位大夫都点了点头。他们起初犹豫不决但看到身边的几人都同意这种说法，也从众地点了点头。只有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暗处，仔细打量着沈忘柒，既不点头也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