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画面在不停变幻，尹添眼眸里倒映的画面也在不停变换，韩俗和佟娅眼眸里倒映的尹添歪脑袋看电脑的画面仿佛亘古不变。在尹添暗示韩俗和佟娅去找唐主任以后，尹添又没有说话，持续缄默，不知道是懒得再说一句话，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有必要的。”
韩俗挪走目光和佟娅一起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对尹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对吧。”
“直不了。”
在韩俗和佟娅离开以后，尹添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今天发生的事都是预示不好的事已经发生，韩俗和佟娅也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尤其尹添的反应更验证他们的猜想，不过他们更想知道过程中具体发生了哪些事，几年时间的付出，他们有权力自然发生了哪些事。
主任办公室的门也是虚掩着，推开门便看到唐主任面对着满桌的文件和表格愁眉锁眼，哪怕是韩俗和佟娅推开门已经好一会，唐主任也没注意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韩俗捂着嘴轻轻咳两声，伸手轻轻敲门，看到唐主任终于抬起头看过来，他才打招呼。
“唐主任，我们来拜访您了。”
“哦，是韩老师和佟老师啊。”
唐主任看到韩俗和佟娅时怔了瞬，他马上猜到韩俗和佟娅过来的云隐，本就紧缩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过他还是问道：“来，快请进。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韩俗和佟娅先在沙发坐下，两人对视之后，韩俗才看向唐主任，小心翼翼地问：“唐主任，现在不是在进行居民搬迁进虚拟社区的工作吗？为什么社区里人那么多，大家不应该都在虚拟社区里吗？”
“哦，你说这件事啊。不急，两位是客，我先给你们倒茶。”
唐主任慢悠悠地热茶、沏茶、倒茶，当韩俗和佟娅面前都放上一杯装满茶冒着热气的杯子时，唐主任脸庞忽然挤出难看的笑容，说：“韩老师，感谢你过去两年对祥云虚拟社区的付出，我和祥云居民们都非常感谢你。不过……经过全体祥云居民的投票选择，我们已经把祥云虚拟社区的管理权转让出去了。现在祥云虚拟社区已经不叫祥云虚拟社区，至于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
这番话落到韩俗和佟娅耳边无异于平地惊雷，可是清冽的茶香，温和的茶色，还有唐主任难看的笑容，都让韩俗和佟娅激动不起来，他们看着唐主任，一前一后开口。
韩俗：“转让的条件是什么？”
佟娅：“为什么要把虚拟社区卖出去？”
唐正先看向韩俗再看向佟娅，脸上难看的笑容慢慢收敛消失：“为什么把虚拟社区卖出去？严格来说不是卖，虚拟社区的拥有权属于国家，我们转让的是管理权，所以你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把虚拟社区的管理权转让出去。”
抿一口茶，唐正表情忽然变得落寞：“我说了，经过全体祥云居民的投票选择……你可以这么理解，把虚拟社区的管理权转让出去是全体祥云居民的选择，不是我个人的选择。你可以放心，投票过程完成公正公开透明。”
然后唐正看向韩俗：“转让的条件是什么？转让的条件是他们给祥云社区每户一百一十五万的补偿额。”
韩俗下意识皱起眉头，等了几秒后没等来唐主任的下一句话，他问：“没了？”
“没了，就这么简单。”
“一百一十五万？”
“对，一百一十五万。”
韩俗忽然站起来俯视唐正：“唐主任，你应该知道一百一十五万买的可不是一户人家在虚拟社区的房子，这一百一十五万买走的可是一户人家在虚拟社区生活的资格，对吧。”
“对，我知道。”唐主任回答的风轻云淡。
“那你为什么答应！”
这句话韩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以为转让虚拟社区管理权交换到的会是对祥云居民们真正有益的东西，可以是商业拆迁，可以是在祥云社区投资学校和工厂，他怎么也没想到虚拟社区管理权换来的只有一百一十五万。
一百一十五万，很多吗？有过事业风光经历的韩俗，他很清楚一百一十五万在现在社会里其实只是一个数字，尤其在资本家眼里。
一百一十五万能做什么事？买一辆车，买一堆名牌衣服，再给新房交个头款……然后呢？你把钱都还回去了，以后你用什么方法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除了多出一辆车，衣柜里多几套衣服，再背负几十年的房贷，你的生活有什么具体改变吗？
唐主任不可能没意识到这点，但他还是把管理权转让出去了，这是让韩俗生气的原因。如果他和祥云居民们萍水相逢，他不会在意祥云居民的生活，可是他为虚拟社区付出了比过往十年工作室经历还要多的心血，可是他真心想通过自己的微薄贡献改善祥云居民们的生活，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他不能接受！
面对韩俗的质疑，唐主任在最开始几秒里表现出不甘和委屈，他看向佟娅，发现佟娅也在用如箭般的眼神盯着他，这一下唐主任再无法遏制不甘和委屈，他马上低头，看着茶杯里随水纹一起散开的茶色，说。
“问题不是我答应或不答应，我说过了，转让管理权的事经过全体祥云居民投票表决，这是全体祥云居民的决定，不是我单方面的决定。”
“你应该把利弊跟大家说清楚才对。”佟娅突然质疑。
“我跟大家说清楚了啊。”唐主任的声音有气无力，“我说这点钱对大家的生活不会有质的改变，这点钱在市区连一间厕所都买不了，为什么要为了这点钱放弃虚拟社区呢？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后来负责跟亚一房地产公司的居民要求提高补偿额的数额，最后才有了现在的一百一十五万。”
“说到这里我真是佩服房地产那帮人。佟老师，你应该还记得上一次来街道办时在我办公室里看到的哪些人吗，他们就是亚一房地产公司的。那个时候他们找我商量转让管理权的事，代价是一户一百五十万补偿额，呵呵，一百五十万。当时我拒绝了他们，事实上无论他们出多少钱，我都会拒绝。可他们……太狡猾了。”
唐正情绪突然激动，声音高昂起来：“之后亚一房地产的人去大宝社区商量虚拟社区管理权转让的事，大宝社区街道办的负责人也拒绝了，可是亚一房地产悄悄把消息散播出去，大宝居民们知道卖掉虚拟社区后每户能分到几十万，一个个都跑去质问街道办为什么不卖虚拟社区，原来虚拟社区对他们来说……真的是虚拟的，是可有无可的。
“之后大宝社区的管理权转让给亚一房地产，因为大宝社区和祥云社区靠的近，社区居民间有互动，越来越多祥云居民眼红大宝居民，再加上亚一房地产暗中推波助澜，祥云居民们知道亚一房地产也提出购买祥云虚拟社区以后，纷纷躁动起来，他们也向我们施压。后来没办法，经过民主投票后，我不得不把虚拟社区管理权转让给亚一房地产。你们知道亚一房地产和居民们谈判的时候提出的补偿额是多少吗，才七十万！比他们第一次找我时说的一百五十万整整少了一半多。现在的一百一十五万是在我提议之后居民们努力争取得来的结果。”
唐正站起来晃悠悠来到沙发坐下，“最后我还提醒了居民们，不如让亚一房地产来祥云社区投资建设学校和实体产业，你知道居民们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有了钱孩子自然读得起更好的学校，有了钱自己创业就行了，没必要让别人投资。哈哈哈，扶贫先扶志，这句话说得好啊，祥云居民们不算‘贫’，可他们一个个都‘贫志’，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得懂的局面，负责谈判的年轻人反而看不懂了，哈哈……哈哈哈……”
最后看到唐主任在沙发上捂着脸放声大笑，韩俗和佟娅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感想。他们这才知道虚拟社区管理权转让前前后后完整的故事，整个过程里街道办似乎没做错事，也试图过挽回局面，只是失败了而已。
“唐主任说的没错，亚一房地产太狡猾了，你们输的不冤。”
话刚说出口，韩俗立刻感受到来自佟娅寒芒般的目光，就连唐正也错愕地看向他，他赶紧解释：“咳咳……唐主任你刚才说的是房地产惯用的套路，我以前听同行说过不少。亚一房地产是亚洲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这套路他们肯定得心应手。”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主之地，城市建设规划过程中经常会遇到拆迁的问题，当然大部分商业拆迁都以皆大欢喜的结果落幕，房地产商也在这个过程中学会了处理问题的对应技巧，他们不会管好或坏，只看技巧实用或不实用。唯一让韩俗没想到的是这套技巧用也适用于虚拟社区。
“利用人性的弱点，制造舆论风波，严重的不惜搞出社会治安事件。”韩俗耸了耸肩膀，余光注意到佟娅还在盯着他，韩俗觉得有必要跟佟娅解释清楚：“先说清楚，我是建筑师，小娅你也知道建筑师和房地产合作是不可避免的，但我绝对没参与过这些事，我保证！”
“现在不是管你这些破事的时候。”佟娅最后瞥一眼韩俗后看向唐正，犹豫几秒后，问：“唐主任，祥云社区以后……以后的发展，你有计划了吗？”
唐正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表情多了无奈的笑容：“韩老师，佟老师，谢谢你们关心祥云社区，不过事情不算糟糕，只是在两个选择中间，祥云社区做了不算优的选择。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不少人都买车了，现在居民们兜里有钱，生活比以前好很多，我相信以后还会变得更好。”
韩俗想起了楼下垂头丧气的尹添：“唐主任，小尹是怎么回事？”
唐正笑得更无奈：“小尹他……他跟居民们闹矛盾了，投票的时候，小尹争取时间向大家介绍虚拟社区，想让大家别把虚拟社区交给亚一，居民们不开心，就说了小尹几句。没事，小尹是年轻人，过几天会恢复正常的。”
虽然唐主任说的轻巧，不过韩俗能想象发生了哪些事，无外乎是居民们认为尹添拦着他们挣钱，把尹添的好心当成黑心。这些事在商业拆迁里层出不穷，听得多了也麻木了，就算他想管也没资格管。
“那就打扰唐主任了。”
韩俗牵着佟娅的手一起站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今天冒昧拜访有很多得罪的地方，我们没有恶意，希望唐主任见谅。”
“你们是好心，我不会怪你们。”
“那我们先回去了。”
“嗯。”
韩俗和佟娅离开办公室，刚走出办公室，韩俗忽然想起一个人，他回到办公室门口问唐主任：“冒昧问一句，您最近有跟陈胜康联系吗？”
“陈胜康？”唐主任摇头，“没有，这段时间虚拟设计部没有跟我联系，我猜他们也没想到亚一房地产会做出这些事，正在想办法应对吧。”
“有道理。”
陈胜康算是房管局非现实住房部门和虚拟设计部的小领导，亚一房地产收购虚拟社区管理权一定是意料之外的事，陈胜康肯定要想办法应对这种局面。
离开祥云街道办在回家的路上，佟娅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韩俗知道佟娅心情不好的原因，他本来以为时间长了佟娅会慢慢想开，可是看到佟娅愈发阴沉的脸色，他觉得有必要和佟娅沟通。
“在想什么呢？”
“没事。”
“一起聊聊呗，有些事一直憋着会憋坏脑子的。”
“我真的没事。”
“小娅……”
“你先别说话，让我一个静静。”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韩俗立刻闭嘴，惊讶地看向佟娅，他才意识到佟娅的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在某些方面佟娅是一个固执的人，她的固执体现在她对建筑艺术的忠诚，也体现在遇到某些情况她会陷入极端情绪里无法自拔。
韩俗不知道改怎么开导佟娅，相处两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陷入极端情绪的佟娅，思前想后，他发现他能做的事就是默默陪在佟娅身边，让佟娅意识到她的老公一直都在身边陪着她。
可韩俗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离开祥云社区回到家，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韩俗默默陪伴，他给佟娅做饭吃，给佟娅准备水果，晚上睡觉时在佟娅睡着后他才敢入睡。
结果第二天醒来，佟娅忽然消失了。
韩俗到处都找不到佟娅，打电话显示佟娅手机关机，直到下午都没有等到佟娅回家。如果不是佟娅在微信给韩俗发了一条信息，韩俗早已经报警了。
信息：老公，我有事要处理，你别担心我，事情处理好了我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