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经年对这一行了解不深，听了她的话后也没再发表意见，只是说了几句她手上那几只基金的近况。
“对了，大哥，你和方医生最近有什么进展，和好了吗？”沈沐记得上次见方之语时她说过，他们已经见过了。
提到方之语，季经年周身的气场似乎都变弱了，“还没有，我在努力。”
话里带着几分无奈，剩下的便是一听便能听出的愉悦，最近几天他几乎是每天都蹲守在T大附院外，等到方之语下班两人便一起去吃晚饭，像是回到了他们没分手以前。
不过两人却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以前的事，也没有谈到重新开始的事，反而像是老朋友一样每天聚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他不着急，七年的陌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他很有耐心。
沈沐也笑了，她能从季经年的语气中听出来，那两人的进展应该还不错。
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碰撞声，是一只小小的飞虫不停撞向路灯灯罩发出的声音。
“滋啦——”一声过后，或许是电路故障的原因，那盏路灯熄灭了，那点光亮瞬间被黑暗取代。
短暂的安静后，熟悉的碰撞声又响起来了。
明明路两边还有别的灯，可那只小虫就像失去了视觉一般，依旧锲而不舍地撞着那盏已经暗掉的灯。
沈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盯着那片暗下的区域，季经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寻她，循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懂那盏熄灭的灯和飞虫的含义，他只是转头看向沈沐，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沈沐收回视线垂下了眼眸，继续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听说尹玉舟点名要时简来设计他的私人博物馆？”季经年问。
“你居然会关注这些？”
“尹老的那位委托人，刚好是我一个朋友的未婚妻。”
“你说的是，苏卿音？”
“嗯，她……”
两人聊着聊着逐渐走远，原先那只小飞虫大概是撞累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它重新悠悠地飞了起来，这一次，它寻了另一盏路灯，却并没有急着往上撞，而是先在外围绕着那盏灯飞了几圈，待到确定了自己的选择后，才试探性地往上撞了几下。
之后的几天，沈沐没再在公司里遇到过许一深，听上来串门的陆行说，他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应该是在构思私人博物馆的设计。
本来两个人就分属于不同的部门，中间还隔了一个楼层，只要一个人不去制造刻意的偶遇，几天见不到确实是正常的状态。
沈沐也难得地闲了下来，先前她手上的几个项目最近都收了尾，还需要她操心的只剩了一个私人博物馆和一个工期过半的政府办公楼项目。
加之最近头疼症实在扰人，医生也建议她适当放松一下，不要绷得太紧，她便放慢了自己的工作节奏，加班时间显著减少。
周五下午的月度会议结束后，周泽时是第一个离开会议室的，且神色匆匆，看起来是要急着去找什么人。
各部门的总监们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都没大惊小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纷纷离去了。
许一深边将方才会议上发放的文件整理好，边将视线投向留在会议室里的另一个人，沈沐似乎没察觉到周围的人已经走光了，还在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那份宣传册神游。
人已经走到她身旁了都还没有察觉，许一深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不出意外的，神思飘到了天外的人终于回神，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一起去望吟路看看选址？”他提议道。
沈沐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就算回办公室也做不了什么了，于是欣然应允。
望吟路位于s市市南，是以前的法租界中心，在这里寻到这么大的一片空地是很难的，许一深开始相信曹霜霜那个关于尹玉舟背景庞大的八卦了。
两人沿着选址区转了一圈，发现离这里不到一公里就是苏州河的一条分支河道，夕阳之下，流动的河水之上波光粼粼，闪烁着金色的波纹。
许一深盯着那条河若有所思，同为设计人员，沈沐心知他是有了什么思路，便也没出声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旁陪着他。
“沐沐，我想引一渠水到这儿来，活水环绕，庭院深深，怎么样？”
面前的人倏尔转过来和她分享着最新的灵感，沈沐一时愣了神，不知是因着他那句过于亲近的“沐沐”，还是两人间骤然缩短的距离。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在她家时，他也在梦里这样叫过她，只是那时心绪太过慌乱没记在心里。
这次呢？她想，这次要怎么错过这个话题呢？
她以为他会装作不经意地转过去，毕竟那次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他可以掌握好两人相处的那个度，他们依旧可以言笑晏晏，可那人非但没有退一步，反而作势要再进一步。
最终怕了、屈服了的还是她，许一深往前迈了一步的同时，沈沐退了，“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我们回去吧。”
由于博物馆选址区附近没有停车的位置，两人来时便将车停在了望吟路和月华路交界处。
一路无言地走到停车点后，沈沐的手机先于她的告别出了声。
沈沐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担心是什么客户找她，她指了指手机，示意许一深等她一下，然后往一旁走了几步接通了电话，“喂，您好，您是，李阿姨？”
她听着电话那头焦急地说着季母怎么晕倒的，登时只觉得大脑嗡得被震了一下，随机立刻掐了一下手臂让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询问对方，“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通知大哥了吗？”
广场、心肌梗塞、休克，一个个词几乎要把她砸到在原地，她伸手扶住了身前的那堵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飞快地和电话那头说，“T大附院是吗，我知道了，马上就到，麻烦您再多照看一会儿了。”
挂掉电话后，她才像是松了弦一样脱力靠在了墙壁上，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就要往自己停车的地方去。
“我送你去，”听完了电话全程的许一深及时拉住了她，“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T大附院是吗，我送你去。”
他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盯着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又强调了一遍。
沈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能明显看出她的右手在发抖。
她慌忙将手抽了回来，掩在背后默默握紧了拳，继而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里离T大附院并不是很远，只是这个时间段比较容易堵车，途中许一深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坐在副驾上的人，他注意到她一路上都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想到方才的手抖，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而沈沐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前方的路况，分不出多余的神思再去注意身旁的人在想什么，又看了她多少次。
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她的心绪就完全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好在后面的路一直畅通无阻，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T大附院急诊部的大门口。
几乎是车刚一停好，沈沐就急不可待地推门下了车，以至于忘了车上还有一个人，以至于向来最注重交际的人连一句谢谢都没来的及说。
许一深看着那个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接着便下车跟着她一起进了医院。
他不知道被送进医院的是她的什么人，也不知道她现在需不需要人陪，他只知道他想陪着她。
他从未见过沈沐这个样子，她一直是得体的、什么都不在乎的，能让她这样担心到失了理智的，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吧？
他找到沈沐的时候，那人正靠着墙壁蹲在手术室外的长椅边，即使是现在，她也依旧挺着自己的脊背，就好像没有什么能把她压垮一样，长长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那个不肯低头的人却愈发显得孤独。
明明是看得到尽头的一条路，他却有种错觉，那走廊的尽头离他很远很远，没有人能走到她身边。
她一直安静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可她却看不到。
许一深许久都没开口，只是站到了她的旁边，看不到也好，听不到也好，总归是有他陪着她的。
手术室的大门开得突然，护士举着一份文件急匆匆地出来问，“病人家属，家属在吗？”
听到护士的声音，沈沐终于回神，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护士面前，“在，我是家属。”
护士闻言便将手里的文件和笔塞给她，严肃地解释着，“病人情况不太好，需要做冠状动脉介入治疗，直系亲属签下字。”
沈沐拿着笔的手一顿，原本要下笔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她的眼睛似乎要把手术同意书盯出一个洞来，问出的话有些没底气，“只能直系亲属签字吗？”
许一深闻言也是一愣，他以为送来的人是沈沐的亲人，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着急，可眼下的情况却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护士有些着急，“那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沈沐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被塞了砂砾，说了一个字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捏着笔的那只手慢慢收紧。
不得不承认，向来口若悬河的沈总被这一句话问倒了，是啊，她是她什么人呢？
原本她可以喊她一声妈妈的，她只差一点就可以了，只差那么一点，结果就差了整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