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是提着两人份的晚饭回来的,许一深很体贴,点的分量足够她和季经年一起吃了。
看到站在病房外正踟蹰不前的人时,她有些意外,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一样,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方医生,怎么不进去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足够病房里的人听到。
方之语愣了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病房的门从内被打开了,沈沐忍不住想给季大哥开门的速度点个赞。
季经年站在门后,方之语站在门外,两个人都有些无措,一个为着显而易见却说不出口的担心,一个为着生怕人走掉的提心吊胆。
方之语今天正好上夜班,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医院,季母手术的消息也是到了医院后才听同事说起的。
她是见过季母的,在季家还没有搬到s市之前,季母有时会来看看他的两个儿子,她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她记得那是一位性格很好的阿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她这个人。
“方医生吃过晚饭了吗?”被夹在两人中间的沈沐最先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方之语点了点头,“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大哥,”沈沐朝一直不出声的人眨了眨眼,“病房里只有一张椅子,要不你去方医生办公室把晚饭解决一下吧。”她这么说着,把其中一个外卖纸袋塞到了他手里。
季经年成功接收到信号,将视线投向神色有些复杂的方之语。
沈沐咬了咬牙,决定为了大哥的终身幸福再贡献一波脸面,“可以的吧,方医生,我俩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一大一小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像她不答应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般,方之语不自然地把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嗯”了一声后便转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季经年当然是悠哉悠哉地跟在了身后,走前不忘大力摸了一把沈沐的头发以示感谢。
沈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难得放松地笑了,伸手理了理方才被揉乱的头发,这才发现已经长了不少,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了许一深说的“喜欢她长发的样子”。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呢?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季母依旧睡着,医生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醒。
许一深给她点的是一份清淡的鸡汤面,正适合这个时间吃,而且味道不大,也不会打扰病房里的其他人。
倒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么贴心的人,看着饭盒里的清汤面,沈沐的面色逐渐柔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不过这份分心并没持续多久,和病房里的另一位患者打了个招呼,她便开始低头安静地吃面了。
晚间的值班室里倒是空荡得很,方之语给季经年拉了一把椅子后就不说话了,拿着自己的杯子去了开水机那边泡了一杯浓茶,然后才慢腾腾地挪回了办公桌前。
打开外卖盒后,季经年微挑了挑眉,评价道,“这人倒还挺细心的。”
“嗯?谁?”方之语一时没听明白。
“小沐的同事,”季经年指了指饭盒中的鸡汤面,“他走时点的外卖。”
方之语闻言也凑上来看了一眼外卖盒,是医院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面馆,据说是什么祖传的手艺,她吃过一次,名副其实,没想到他家还送外卖。
“男同事吗?”她难得八卦了一下。
“嗯。”季经年点了点头,用筷子搅了一下汤中的面,对许一深的印象分提高了些。
因为季经年一直低着头,所以错过了那时方之语看着他时的关切,虽然面上他始终是镇定的,还能在手术室外淡定地安慰沈沐,但她知道他今天一定很不好受。
心肌梗塞的风险很大,一个意外就可能导致天人永隔,而手术室内的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这么想着,她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眼前人的脸颊。
从她回国后,他们还从靠得像现在这样近,久未触碰的温度似乎灼伤了她的神志,她回过神来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手收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手已经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抓住了,季经年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她,眼里是清晰可见的不可置信和惊喜。
“之语。”
他低声唤了她一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值班室实在太过安静,那两个字就好像是他凑在她耳边说的,神经像是被通了电一样战栗了一下,这一晃神便忘了及时将手抽回来。
错过了最佳时机,她索性也就不挣扎了,反正那人肯定是不会松手的,“不吃吗?面要坨了。”
她往外卖盒的方向微微歪了歪头,盒子已经开了很久了,到现在还没被吃上一口,面条自己估计也很无奈。
见她没有推开自己,季经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其实他觉得一只手吃饭其实也挺香的。
翌日正好是周末,正好方便了沈沐和季经年照顾季母,对于两个常年熬夜加班的人来说,守夜的确算不得什么。
但潜意识里季经年还是把沈沐当小孩子,于是早饭后便打发她回家帮季母收拾衣服了,还特意叮嘱她顺便在家里休息一会儿。
沈沐在家待了没多一会儿,她白天里向来是怎么都睡不着的,回医院的时候刚好季母醒了没多久,正在和隔壁病床的阿姨聊天。
“大哥呢?”她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季经年,便问了一句。
“出去打电话了,说是公司里的事。”季母刚醒没多久,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沈沐点了点头,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整理好放进了病床旁的柜子里,桌上放了一个水壶,她记得早上走的时候还没有的,大概是季经年去买的。
壶里的热水是满的,她翻出从家里带的杯子,给季母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晾着,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位老人闲聊。
没过多久,季经年便回来了,看到沈沐后松了一口气,他将方才在门口买的水果放在了柜子上,“妈,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又转头交代沈沐,“小沐,你辛苦一下,晚上我来替你,有事记得去找之语。”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去吧。”沈沐一边答应着,一边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橘子来,几下剥好后塞到了季母手里,动作十分熟练。
周泽时发现许一深最近明显转性了,之前不跟着他们出来玩也就罢了,但是大周末的还在加班就很可怕了,这货明明以前还苛责他剥削下属来着,怎么才没过多久就自愿给他剥削了呢?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是他与社会进步脱节了吗?
挂掉电话后,他还确认了一遍刚刚是不是自己打错了电话,屏幕上的名字很清楚,就是许一深。
那可能就是爱情使人盲目吧。
周六早上,许一深先是又去了一次望吟路,那天看到苏州河时他只是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对周遭的地形和建筑物都没有仔细观测。
上午重新估量了一下,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便直接回了公司开始画草图。
尹老想要中国传统风格,他便将传统“庭院”的构造引入设计中,南方的庭院中大多有水,或贯穿其中或环绕四周。
望吟路的那块空地很大,若是将苏州河水引过去的话,便可以活水围绕庭院。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一天,终于初步定下了博物馆的风格和构造,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沈沐分享他的思路,却猛然想起她今天并没来公司。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平时的下班时间了,今天,不用再等她了。
将设计台上的东西收好,他便离开了公司。
病房的门被敲响时,沈沐正在思索一会儿下去买什么晚饭,季母现在还吃不了口味太重的,中午在医院食堂买的那份饭又太过清淡,别说病人了,她都没什么食欲。
然后她打开门,看到了手里提着外卖袋子的“哆啦A梦”先生。
很明显,她对许一深的到来十分意外,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这么站在门口处堵住了他的路,也挡住了季母的视线。
“小沐,是谁来了?”季母看她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只能出声询问。
听到季母的声音,沈沐终于动了,她往后撤了一步给许一深让开了路,垂着眼眸不带什么情绪地轻声说了一句,“先进来吧。”
两人来到病床前后,季母好奇地打量着许一深,因为实在是太稀奇了,自从斯年走后,她搬到s市以来,还从没见过沈沐的什么朋友,尤其是她最想见的男性朋友。
“这是我同事,许一深,”沈沐顿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他会找到这里的原因,“昨天是他送我来的医院。”
许一深倒也不在意她怎么介绍自己,将打包好的两份晚饭轻轻放在了柜子上,然后露出一个最讨家里长辈喜欢的笑容。
“阿姨,您好,来得有些唐突,只是下班时想到你们大概还没吃晚饭,就买了一点送过来了。”
沈沐以为他特地来一趟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讲,但许一深只留了片刻便告辞了,说是不耽误她们吃完饭了。
如此一来,沈沐又看不懂他来医院的目的了,就只是,单纯地来送晚饭吗?
许一深带来的晚饭是两份,一份香气扑鼻的鳗鱼饭,一份清淡却不寡淡的香菇粥,香菇粥很明显是带给季母的,细心地考虑到了术后病人的忌口。
第二天的傍晚,许一深又来了,和前一晚一样,同季母打过招呼放好晚饭后便离开了。
转眼便到了周一,护工还没找好,季经年白天里又实在忙得走不开,沈沐便向公司请了三天的假,正好最近她不是很忙,便一边陪着季母,一边远程处理着手头的几件公务。
方之语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陪季母聊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沈沐已经很久没过过这样闲暇的日子了,如果心绪没有被某个人扰乱的话就更好了。
自从许一深雷打不动地开始往医院送晚饭后,季母已经不止一次和她聊起许一深了,她自然看得出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季母、季经年,还有她的父母,他们一直在劝她,季斯年已经不在了,她总要开始新的生活,爱上新的人。
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她只能应下,让他们以为她真的在努力尝试爱上别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季经年替她安排的相亲,所以她搬出了她和斯年的家,所以她的新家里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她就像是以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你们看,我真的试了,我真的在努力开始新的生活了。
今天是请假的最后一天,季母的恢复情况很好,算是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天,接下来就只要安心在医院休养就好了。
护工已经找好了,是季经年定下的,算是卸下了两人肩上的大部分重担。
这天傍晚,许一深照例在五点半的时候到了病房,依旧带了两人份的晚饭。
除却刚做完手术那两天不方便需要人喂食外,其他时间季母都是自己吃饭的。
所以帮忙架好小餐桌后,沈沐拉着许一深的袖子往外扯了扯示意他出去一下,接着朝病床上的季母交代,“阿姨,我们出去一下,就在门口,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刚过下班时间,走廊上的人比其他时候要多一些,赶着回家的医生护士、提着晚饭从外面来的病人家属,脚步声和笑谈声交织在一起,平时寂静无比的住院部多了一丝活力。
将人拉出门后,沈沐的手就收回去了,许一深随意地靠在墙壁上,看似疑惑地望着她,安静地等她开口。
沈沐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的话早就讲清楚了,可面前的人好像压根没往心里去,不仅没有退,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刻意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后,她故作冷漠地问他,“你知道里面的是……”
“我知道。”许一深截住了她的后半句,直接告诉她,我知道里面那个你尽心照顾的人是季斯年的母亲,所以呢?
沈沐微微蹙眉,更加难以理解眼前人的心思了,“那你还……”明知道那是谁,明知道那人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来做无用功?
“我想见你,”许一深的上身往前微倾,两人间的距离陡然缩短,他伸手抚上了沈沐的眉间,轻轻将褶皱抚平,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世上最宝贵的珍宝,“所以我来了,只是这样而已。”
眉间的触感还在,这个人的手好像无论什什时候都是暖的,即使现在的室外温度已经降到了七摄氏度以下。
沈沐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温水之中的青蛙,从一开始察觉到困境想到逃离,到现在的安逸于困顿,这样下去,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想不到,又或许是暂时不想去想。
她只清楚地知道,许一深,于她来说的确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