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第二天,气温虽然依旧没有回升,却不再像前些天那么阴冷,阳光伴随着微风,若是忽视掉温度的话,便是一个如常的好天气。
和尹老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沈沐上午没有去公司,或许是想到了这一天公司里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下意识地就想避开这样单独相处的情况。
一直在医院待到陪季母吃完午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回家将昨天去看季斯年时的黑色大衣换了下来,然后开车去了时简。
果不其然,除了两位总监,还真没人在元旦假期里来加班。
一点五十的时候,尹玉舟在苏卿音的陪伴下准时到了公司。
这还是受理这个项目后,他们第一次见到尹玉舟本人,老人脱下厚外套后,里面穿着一整套烟灰色的丝绸褂子,鬓发斑白,不苟言笑,倒是有一股子世外高人的姿态。
只是那股疏离感对着身旁的苏卿音时便自动消散了,世外高人变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辈。
“老师,这位就是许设计师,这位是沈总监。”作为中间人,苏卿音向他们介绍着彼此。
她的手臂上还搭着进门后才脱下的的连帽羽绒服,上身现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愈发显得面容柔和,黑丝如瀑垂在身后,周身的气质和另一边的沈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像是一方温润的玉和一块刺骨的冰。
尹玉舟对许一深的设计总体很满意,只是对于钢条的大面积使用有些意见,认为灰色的钢铁不太符合传统的意蕴。
许一深似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新打开了一张效果图,展馆上半部分的镂空部分变成了浅棕色的竹条。
不对,沈沐又仔细看了一眼,不是竹条,是棕色的钢条。
只改变了一下颜色,效果立刻就不同了,新展馆像是一座竹屋,坐落于湖水之上。
看了新效果图后,尹玉舟赞赏地笑着点了点头,“我更喜欢这一版。”
确实,比起带着现代气息的钢铁,木质和竹制才更符合传统庭院的风格,只是这两种材质在维护和韧度方面都远不如钢铁,尹玉舟欣然接受了改变。
跨年那天明明还没有这一版的,沈沐愣了几秒,随即以疑惑的眼神看向许一深。
许一深注意到了她的注视,将纸质版的方案交给尹玉舟和苏卿音后,往她这边倾了倾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昨天才想到的。”
好痒。
疑问得到了解答,沈沐的心思却已经不在那个问题上了,趁着许一深转过身去的空隙,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
设计方案顺利通过,只是开工怎么也要等到年后了,尹老倒也不急,临走时还邀请他们有空去他家看看他的藏品。
年前最重要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为年后的具体实施做准备了,沈沐紧绷的弦随着苏卿音和尹老的离开松了一些。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她想起身回自己的楼层,站起来的一瞬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眼前花了一下,有些像低血糖的症状,一会儿回办公室后要喝杯糖水,她这样想着,连忙伸手想撑住桌子。
身体却已经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许一深见状不对,已经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语气里有些焦急,“怎么了?”
“没事,”沈沐扶住前额揉了揉,“可能是起得太急了。”
许一深看了看她红得不正常的脸色,直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你发烧了。”
昨天吹的冷风终于开始发威,沈沐迷迷糊糊中想的却是,原来刚才感觉耳朵热是因为发烧。
许一深感受着手心接触到的温度,迅速下了决定,“温度太高了,我带你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沈沐终于有了反应,双手扒着许一深的胳膊开始挣扎,“不去医院,”可抱着她的双臂就像烙铁一样坚固,察觉到挣扎只是徒劳后,她便只小声恳求着,“我不想去医院,不去医院,好不好?”
许一深唯一一次听到沈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还是那次她喝醉后将他错认成季斯年的时候,现下人未变,欣慰的是她是清醒的。
他向来拒绝不了她所有的要求,也看得出她对医院的抗拒,可又不能放任她的身体不管,两相权衡下做了决定,“这里离我家不远,带你去社区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沈沐烧得难受,只模糊听到不用去医院了,神经便骤然放松了,收回最后一丝理智,完全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了身边的人。
云深名邸的社区医院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由于小区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即使平时接到的病人并不多,这里的装修和设施配备也是顶好的。
“三十九度五,直接挂水吧。”医生量过温度后下了结论,开始低头开药。
沈沐全程都是半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很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便会很难过,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生过病了,其实也是不敢生病,因为她找不到可以在生病时照顾她的人。
父母不在身边,却又不想让季家的人担心,怕他们发现其实她过得并不好,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一旦生病只能待在那个没有温度的房子里。
单是这样想一想,她就觉得浑身冰冷。
肩头一重,许一深微微侧脸,看到无意识靠在他身上的人已经阖上了双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许一深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搓捻着,那是方才替她挽衣袖时碰到了她手腕的手,温热的触感似乎仍在。
他看过她冷漠疏离的样子、得体礼貌的样子、一脸防备的样子、疾言厉色的样子,乍一看到这样完全放下防备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痒。
三瓶药挂了近三个小时,等到护士来拔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沈沐还在昏睡着,不过脸上的红晕已经消散了,许一深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温度也降下来了。
护士又叮嘱了一些吃药时的注意事项,并提醒他明天还要来挂一次水,许一深正低头思索着以什么理由把人留下来呢,就有人送到门上了。
他一一答应下来,然后便抱着全无意识的沈沐回了自己家。
客房还没人住过,需要先换床单被套,他索性将人直接抱进了主卧。
将人安置好并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后,确定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许一深轻轻带上门去了厨房。
厨房内部丁丁当当响了好一阵,因着紧闭的门愣是没漏出一点声音出去,没多久,一股香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许一深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卧室那边还没有动静,他盛了一碗粥,又到了一杯温水,一起端着开了卧室门。
床头的壁灯已经调到了适宜睡眠的最低亮度,温和的暖黄色灯光洒在正在安睡的人脸上,磨去了她伪装出来的所有棱角。
看着这样的沈沐,许一深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将托盘轻搁在床头柜上,许一深半跪下身靠近沈沐的脸,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单纯看着她,这一刻,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他伸出右手缓缓抚上沈沐的额头,温度好像比进门前高了一点,一会要记得让她吃药,他这样想着,却没有立即将手收回来。
而是顺着鼻梁继续往下,轻触过她的鼻尖,直到落在那两片薄唇上,力道极轻地按压了几下,熟悉的触感又让他回想起了趁人之危时那个短暂的吻。
似乎是察觉到了外界的变动,沉睡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许一深注意到她的睫毛轻微颤动,及时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又往前靠了靠,以便让她听得更清楚些,“沐沐,先起来吃点东西。”
沈沐半睡半醒间觉出耳边一阵温热,接着便听到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知道有人在叫她,便颇为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人,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双温热的大手便托住了她的头,脑后的枕头被垫高了一些。
随即一杯温水便递到了她嘴边,“刚醒来先喝点水,不然嗓子会难受。”
生病加上刚睡醒,沈沐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听了许一深的话后便十分温顺地低头喝了半杯水,开口时嗓子还有些沙哑,“这是你家?”
“嗯,”许一深将杯子放回到了托盘中,将已经不那么烫的粥端了出来,“你放心,我去另一件屋里睡。”
只要回答第一句就好了啊,后面那句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我睡了多久?”她问。
许一深一边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一边回应她,“加上在医院的时候,一共睡了四个多小时。”
主卧的窗帘没拉严,沈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天已经黑了,“今天多谢你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就不……”
剩下的“打扰了”三个字被一勺粥堵了回去,沈沐眨了眨眼睛,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许一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怎么办,好喜欢这样的她,喜欢到想就这么把人关在家里,让她只能属于自己一个人。
疯狂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许一深轻咳一声,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了回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病着,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而且医生说了明天还要再去一次,住在我家比较方便。”
长长的一段话几乎堵回了她所有可能想出的理由。
看沈沐仍在犹豫,他又补了一句,“听话。”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沈沐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我自己来吧。”她指了指许一深手中的碗。
好在没继续说要回家了,最大的难题解决了,许一深便把碗给了她,不让喂就不让喂吧,他可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