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原氏的项目刚结束,手里其他的项目又都是小型的,一组的工作节奏难得放慢了些,最起码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用再加班了。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已经尝到加班甜头的许工,许一深依然照常加班,不过一般八点前就离开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和沈沐一起待到十点,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周沈沐并没有加班。
季母前几天着凉了,连带着血压有些高,她要搬回去看顾几天,在长辈的高压监视下,倒是难得过了几天规律的轻松日子。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陪季母吃过晚饭后一起在小区里散散步,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睡不睡得着就另说了。
季母是五年前才搬到s市来的,小区里的邻居都不清楚她家的状况,只看得到沈沐和季经年两人会经常来看她,便都以为老太太家里有两个年轻的后辈,个个长得好还都是单身,闲着没事就喜欢操心季家儿女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孩子都介绍到季家去。
于是,某天晚上,沈沐陪着季母在楼下散步,然后遇到了刚和儿子从超市回来的广场舞队郭阿姨后,沈沐感受到了什么叫,尴尬到想回公司加班。
那边的郭阿姨先是把沈沐从头到尾夸了一通,又指着自家的儿子热情推销,大家都是一个小区的,平日里和季母也算是亲近,她只能挂着礼貌的笑意听着郭阿姨继续说着。
“对了,我们时旭是医生,就在市一院工作。”
终于,沈沐的笑意有些难以为继了,就连从头到尾笑呵呵听着的季母也愣了一下神,然后借口头疼带着沈沐回去了。
无论是沈沐、季母,还是季经年,他们都很默契地把“医生”当做了不可碰的那个避讳。
他们都很清楚提到这个词时会想到什么,所以即使季母方才觉得郭家的小儿子很好,还是果断地带着沈沐走了。
季家
“阿姨,我去上班啦,晚上回来的时候我顺便把菜买了,您在家好好休息别出去乱跑啦。”沈沐一边换着鞋一边朝厨房的方向叮嘱着。
季母应了一声,待听到关门声后才慢腾腾地走出厨房,站在窗边看着沈沐的车开走。
确定她不会再回来了,季母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打开了沈沐房间的门。
卧室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加一个衣柜。
床单是季母特意挑的,沈沐以前最喜欢的鹅黄色,床头柜有一个小抽屉,拉开后里面只有一个白色的安眠药瓶。
抽了一张纸巾铺在桌面后,季母把瓶子里的药片尽数倒了出来,她一片一片、仔细地地数着,数完后又立刻把药装了回去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一直算着日子的,沈沐在这里睡了四天了,瓶里的药已经少了12粒。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脑子里时而空空的,时而又被过去的事情充满,视线一直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上面是她的小儿子毕业时穿着白大褂的照片。
照片是小沐拍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良久,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去了客厅拨通了自己大儿子的电话。
“你知道吗?小沐吃的药又加量了,我刚数了数,她现在每天要吃三片,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周六
今天的天气其实不错,是一周来难得的一个晴天,许一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s市曾是多个国家的租界,在这座城市能找到各种风格的建筑,他出国前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两年,并没能四处走走看看。
再往前就是一片历史比较久远的洋楼区了,车子开不进去,他打算就近找一个停车的地方,然后步行过去。
也许只是偶然,也许是命中注定,车子驶过一家烘焙坊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刚从对面街上花店出来的沈沐,从他这里看不清花店的招牌全貌,只隐约看到一个“檐”字。
黑色连衣裙外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就连脚上都是黑色的高跟鞋,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那束白色洋桔梗,只简单地用牛皮纸包了一下。
她今天并没有开车出来,正站在路边打算伸手打车,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鬼使神差,亦或是情不自禁,他开着车缓缓到了她身前。
“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他降下车窗说。
沈沐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看起来有些犹豫,可这条街上的出租车真的很少。
“那就谢谢许工了。”她不再推辞,应了他的邀请打开车门上了车。
许一深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得太明显,打着方向盘驶离了这条街。
“麻烦你了,我的车前天送去保养了,还没取回来。”副驾驶上的人平淡地解释着缘由。
车窗外的景致起了变化,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条巴洛克风格的商业街,“你明明知道的,其实我求之不得。”许一深的话里带着常人很容易察觉的暧昧和温情,可沈沐并没有回答他,她只沉默地扮演着乘客的角色。
许一深本就没打算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回应,好心情丝毫没受这份沉默的影响,接着问她,“去哪儿?”
身边的人终于动了,她动作很轻地理了理怀里的花,像对待娇弱的婴孩一般,唯恐伤了一片花瓣,嘴唇微启吐出一个地名,“西山公墓。”
许一深没料到她要去那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驶上了开往城郊的那条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去看朋友吗?”
“不,”沈沐理完花束后看向窗外,眼神黯然,“是我爱人。”
刹那间,许一深的神经似乎被电了一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手上从没摘下过的那枚戒指,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
那些原本想不通的事似乎都有了答案,他颇有些自嘲地无声笑了一下,然后定下心神来安心开车,沈沐没再说话,他也没再开口。
到了公墓后,沈沐下车前礼貌地向他道了谢,“谢谢许工,我可能要在这里待很久,你先回去吧,改天请你吃饭。”说完并不待他给予回应,就转身进了大门。
许一深注视着她抱着那束洋桔梗往墓地深处走去,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浑身冰冷。
他没料到的是,他没来得及参与的那七年里,她居然永远失去了她的那位爱人。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她性情变了那么多,为什么明明没有结婚却始终戴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一台工作机器,为什么让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
许一深没有下车,也没有离开,他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弃。
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死后就会被刻在活人的血肉里,活人或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遗忘,但死人却永远不会被遗忘。
若是以前,碰上这样的情况,他大概早就走人了,毕竟活人与死人争宠,向来没有多大胜算。
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他在做着或许是余生里,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他可以选择现在就掉头回去,然后和沈沐保持着正常的同事关系,找个合他眼缘的女孩好好谈场恋爱,或许就能把那场数年前的悸动忘却。
可是,真的能忘掉吗?
他掐掉了手上的那支烟,降下车窗让烟雾散去,盯着进入墓园的那条长长的台阶看了许久。
他还是决定先留下来等她。
今天来墓园的人不多,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声尤为清晰,沈沐拾级而上,最后停留在了熟悉的位置。
墓碑上的照片选的是刚刚入职时拍的证件照,他穿着白大褂,从容面向镜头,唇角微微勾起,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笑起来向来是这样的,莫名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因他的存在而安心,所以一直是心内科最受病人欢迎的医生。
沈沐弯腰将那束他最喜欢的花放在了墓碑正前方,像往常一样,她笑着伸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面容,往日里那个严肃的沈沐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
柔和的眉眼和嘴角温和的笑意,是季斯年离开前沈沐的样子。
她与照片中的人对视,柔声道,“斯年,我来看你了,生日快乐。”
一阵微风拂过,稍稍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碎了那句声音很轻的话。
她一边起身一边随意地将那几缕乱发别到了耳后,“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无风的,”她低声抱怨着,好似真的在和什么人对话一样,“对不起啊,上个月公司事太多,没来看你,下个月我来两次好不好?”
四周沉寂无声,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问自答,神色不见有变。
“上个月我和大哥带阿姨去做了体检,阿姨身体很好,只是因为前段时间沉迷十字绣,颈椎有点问题,大哥给她约了一家按摩店,离家不远,每天去按半小时,好像效果不错。”
她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照例细数着他他关心的人的近况。
“对了,上次和你说的那幅十字绣,阿姨已经绣完了,挂在客厅里特别好看,最近她又迷上了广场舞,几乎天天都和小区里的阿姨们在广场上跳舞,现在已经是舞队的C位了哦。”
“大哥还是那样,天天只知道工作,这个月做了好几个大单都不舍得休息,不过我偷偷告诉你,方医生回来了,我那天遇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呢。不知道她和大哥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希望还是有一个好结果,毕竟大哥一个人太久了,你觉得呢?”
……
汇报完季母和季经年的近况后,沈沐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也很好,你不要担心,只是,”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嗓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顿了一下,“只是很想你。”
微风乍起,风力比方才大了一点,裹挟着地上的落叶沙啦啦地往前滚动着,身处这样的场合只觉得格外萧瑟。
许一深再次看到沈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日落西山,余晖仍在,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
沈沐看到还等在原地的人后似乎有些讶异,却也没多说什么,说了声谢谢后便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沈沐的情绪便很低落,一直看着窗外流逝的场景,许一深见她一脸黯然,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目的地并不是上次送她回去的地址,而是一个离T大很近的小区。
车停下后,沈沐没有马上下车,许一深猜她大概有话想和他说,就连说什么他都猜得到。
“许一深,”沉默良久,沈沐终于开了口,“只是一时兴起想玩玩的话就算了,但如果你是认真的,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合适,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沈沐顿了一下,双眼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直直地看向小区大门,从头至尾没有看向身边的人,“因为我从里到外,都已经刻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很少这样直接且不留情面地拒绝什么人,被磨去了棱角的她早已学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把许一深推开,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会有些动摇。
看着他的眼睛时会下意识想要逃开,难以拒绝他提出的要求,和他待在一起时总会莫名安心,这些都是不可以的。
她知道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会怎么样,所以只能在一开始就将其扼杀。
许一深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好像都没有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只是回神时,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许一深无奈地笑了笑,他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他未来情路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