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看得极其认真,许一深的设计好像天生就对她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或欣赏或崇拜的设计师,但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像是一块有了缺口的积木恰好遇到了一块余了一部分的积木一样,契合无比,难以割舍。
几年没有碰过画笔的手指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她突然就有了重拾设计的冲动,就像是枯竭了许久的泉眼,迎来了久违的甘霖。
只是那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她想抓住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灵感时,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她微低着头,重新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效果图,原本别在耳后的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下滑,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也没有看到,从她低下头后,许一深的目光便离开了设计稿,从始至终都落在她一人的身上。
所以在看到发丝遮住了她的耳朵后,他情不自禁地慢慢抬手,将其重新别到了她的耳后。
许一深的动作很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带着温度的手指经过她的耳后,滑过她的后颈,在那里停留了几秒后又收回。
那一小片皮肤像是被火灼过一般,即使那手指已经离开,触感却依旧清晰。
沈沐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握着鼠标的手指紧了紧,随即便想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抬头说点什么。
可当她好不容易将内心那难以忽视的悸动压下后,抬头只看到始作俑者正专注地盯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得极近。
方才替她理过头发的手还悬在她的脖颈后方,就像是悬在她颈后的闸刀一样,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然后她便会被俘虏。
太过暧昧的氛围,沈沐对眼下的状况下了定义,她不由地放轻了呼吸,即使这样,两人的呼吸依旧交缠。
又来了,这种像被盯住的猎物一样无力的感觉,沈沐的心跳逐渐加快,她不知道对面的人是否能听到她胸腔里的砰砰声,也不知道下一秒悬在颈后的手会不会随即落下,将她钳入手中。
耳边隐约传来爆炸的声响,窗外被绚丽的光亮点燃,“零点了。”许一深终于收回了那只悬而未落的手,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沈沐松了一口气,像是猎物死里逃生一般。
她顺着许一深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中心广场正在燃放烟花,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人群的欢呼声。
时简正处在看烟花的绝佳视角上,从窗外看去,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升腾而上,在暗夜之中砰然绽放开来,如昙花一现般耀眼,也一样的短暂。
旧的一年从此刻结束。
许一深在阵阵声响中无声地微微侧脸,烟花的光亮映在沈沐的双眼中,就好像她眼中盛了漫天的璀璨星河,就像初见时那样,又或许是像每次他见她一样,他的视线从来就难以离开她。
她喜欢烟花的吧?他想,不然怎么会在她眼中,看到和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光彩。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他薄唇轻启,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心里有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没有爱上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现在,此刻,站在她面前陪她迎接新一年的人是他,只要他还在,以后也都会是他。
总有一天,她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那个人,都只会是他。
这就是他新一年的新年愿望。
沈沐没有察觉到许一深的注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窗外的烟花吸引过去了。
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烟花了,果然美好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好起来,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了。
“新年快乐。”她望着窗外,轻声回应,唇边扬起的淡淡笑意一时使得许一深的神思有些恍惚。
新的一年,他的愿望能实现吗?
T大附院的医生值班室内,听到开门声时,方之语正在和老师通话,看到季经年进门便指了指手机示意。
季经年笑着点头,随即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座位旁。
等到几分钟后,这通电话终于结束了,方之语一边拿过杯子去一旁倒水,一边问了一句,“阿姨睡了吗?”
“嗯,已经睡下了。”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方之语,直到她转过身来才稍稍收敛,暗自移开了炽热的目光。
放在桌上的平板还亮着屏幕,是某卫视举办的跨年晚会直播,音量被调到了静音,应该是方才她接电话时调的。
季经年将音量调高,音乐声和主持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现在,让我们跟着大屏幕一起倒数,”话音刚落,更多人的声音加入了进来,“10、9、8、7……3、2、1,新年快乐!”
方之语将水杯放在了他面前,往屏幕上看了一眼,直播现场的大屏幕上数字已经清零,摄像头转向了天空,黑暗被数十朵烟花照亮,可以想象现场的气氛有多热烈。
相较之下,T大附院周围就冷清得多了,毕竟这里不是闹市区,且由于住院部的特殊要求,附近一直禁止高分贝的聚集活动。
“其实你不必陪我留下来的。”
本来今晚要通宵值班的是科室里另一个同事,方之语主动和他换了班,让他回去陪老婆女儿一起跨年,总归她没什么必须要陪的人,留下来值班也没什么。
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陪着季母吃了晚饭,又被陪值班的情况呢?
季经年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初,“我想陪着你。”
倒计时结束后,晚会也到了尾声,音乐声重新响起,是一位当红小鲜肉演唱的爆款情歌。
季经年伸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环在杯壁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击着,斟酌着将酝酿了一晚上的话说出了口。
“你当初走的时候,是对我失望了吗?”
自从二人重逢后,都各自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段过往,现下他突然提起,方之语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回以沉默。
她大概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拖了这么久,总该对彼此有一个交代的。
没有得到答案,季经年也没在意,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杯子继续说道,“以前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补偿你,可是看到你那么决绝地离开,我才明白无论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明明我想做的是给你更好的生活,可是等我成功了,你却不在了。”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然后仰头注视着站立在桌旁的方之语,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小语,你还可以爱我吗?”
方之语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那曾经是她最牢固的依靠。
哪来的什么还可不可以爱他呢?她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爱眼前的这个人。
可为什么总是没有勇气回到过去呢?
因为那段糟糕的时间里,围绕他们的似乎只有吵架和冷战,那时季经年刚换到新公司,为了站稳脚跟往上爬,一天到晚眼里只有工作。
那时候她刚刚转正,也是最忙的时候,两个人有时甚至一周都见不到面,下班后空荡荡的屋子,一回家就累到只睡觉的爱人,别说一起吃饭了,季经年就连听她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能是预料到了这样下去会出现的问题,她主动调整了自己的时间来迎合他,可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
爆发的导火线大概是那一年她的生日。
明明之前已经答应了她那天会空出时间来陪她,可那天他不仅迟到,让她一个人在广场上等了四个多小时,到了以后更是一直在打电话。
点菜的时候、看展览的时候,每次她想和他说些什么,他永远都是捂着话筒抱歉地冲她说,“小语,等我一下,我在忙。”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她是真的很累很累了,只靠她一个人改变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也会筋疲力尽。
那天他们吵了一架,一个想让爱人理解他的辛苦,一个想让对方看清楚他们的生活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然后她次日便回医院向领导提交了援非志愿书,这件事领导已经找过她很多次了,对年轻医生来说那是一个好机会,可她硬是拖到了报名截止日最后一天才答应,本来她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去的。
可是这座城市已经让她觉得窒息了,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值班室里的长久的寂静,方之语垂眸许久,终于抬眼看向了那双专注的眼睛,那双眼中此刻只装着她一个人,再也没有掺杂别的什么。
不是没有过后悔的,在非洲遇到战乱空袭的时候、险些感染病毒的时候、在沙漠中迷路差点走不出来的时候……
她的脑中都只想着一个人,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爱人,想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想他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她。
年轻时的冲动总会随着时间的打磨慢慢消散,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太过幼稚,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将手慢慢交到那只大一些的手中,笑着缓缓开口,“我依然爱你。”
季经年将手收紧,仿佛握住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不会再放你走了。